男孩发现自己被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走廊里。

他向前看，两侧墙壁的无数扇一模一样的门在视线尽头隐入浓雾。

他回头望，走廊被一片黑暗吞没，幽邃如同深渊。

廊顶的灯光惨白，静静照射着那些门，走廊内一片寂静。

他踮脚握住一扇门的门把，轻轻推开门。

门后是一片虚无。

虚无是不存在，是连黑暗和透明都不存在的彻底空虚。

他看的心慌，拉上门后，只感到自己心跳加速。

他的视线投向下一扇门。

推开，门后仍是一片虚无。

走廊两侧的无数扇门向着无穷的远方蔓延，每推开一扇门，后方都是空空如也。廊道内只有他自己的回音，在极端的寂静中，心跳清晰可闻。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时间在恐慌中被无限拉长，他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只知道这走廊似乎永无尽头，前方的道路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跑了多久，他感到精疲力竭，于是他停下，气喘吁吁地看向周围。

他向前看，那无数扇相同的门在视线尽头隐入浓雾。

他回头望，黑暗如影随形，吞没他来时的道路。

他停了下来，停在又一扇门前。

男孩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的呼吸平复。

他对自己说：

【这不合理。】

这不合理。

十岁的男孩对自己说：

【我家楼道只有十二扇门。】

是的，楼道内应该只有十二扇门。

这里的门，太多了。

突然间，他的脑海被一道闪电贯穿：

【我在做梦。】

男孩看看走廊，先前如同隔着毛玻璃般的感觉消散。他突然感到无比清晰，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没什么好怕的，这只是个梦而已。】

走廊的长度开始收缩，那无数扇门的数量急剧减小，最终，变成十二扇门。

这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楼道了。

惨白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暖黄的声控灯光，十二扇门安静的伫立，一如它们应该呈现的那样。

男孩眨了眨眼，推开离他最近的一扇门。

门后是家里的客厅。

他闻到妈妈包的饺子的香气一阵阵从厨房飘出，爸爸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声响便放下报纸，抬头对他笑一笑。

“小渡，饿不饿？”

他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再往后，梦变的温暖而安稳。

第二天早饭时，他把自己做的梦告诉爸爸妈妈。

“小渡做了个清醒梦呢。”

妈妈说着，把煎蛋放到他的盘子里。

“什么是清醒梦？”

男孩不懂，他认真的提出这个问题。

“就是说小渡知道自己在做梦。”

爸爸笑眯眯地给他解释。

“不仅知道自己在做梦，还能改梦呢，小渡很厉害哦！”

爸爸的夸赞，让他感到暖融融的。

这是真的，男孩心想。

他改了梦，让自己梦到回家。

妈妈揉着他的头发。

“不管梦里还是梦外，小渡能回家就好。”

父母没有大惊小怪，也没有刨根问底，他们接受了儿子做了个清醒梦的事实，甚至还觉得这很有趣。

后来，这样的梦越来越多。

他渐渐摸索出了规律：

如果他能在梦中意识到“这是梦”，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梦的内容。

初二那年，他做了个很逼真的梦。梦里，他在参加数学竞赛，最后一道大题很难，他怎么都解不出来。

交卷铃响了，监考老师面无表情地收走了他的试卷。

他坐在位置上，感觉到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自己。

然后，在看着老师走出教室的瞬间，他忽然心念一动。

【等等，这不对。】

梦境的画面突然卡顿，除了他，其他事物都被定格。

【我昨天刚刚参加过这个竞赛，成绩都出来了，我是二等奖。】

他心想着，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于是他站起来，平静的走到讲台前。

他对着面容模糊的监考老师说：

“请把卷子还给我，我重新做。”

老师转头看他，脸一片空白，但声音意外的清晰：

“时间到了。”

“在我的梦里，时间我说了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有点中二，他心想。

但他就是说了。

下一刻，时钟倒转。

同学们倒着走回到座位上，卷子重新出现在桌上。

时间回到了开考的那一刻。

最后一道大题在他的眼前自动演算，步骤清晰明了。

男孩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原来这么简单。”

高中时，他几乎每天都会做清醒梦。

他发现自己和别人有些不同。

他能记住绝大部分梦境内容，能在梦中有逻辑的思考，甚至能在梦中进行一些简单的创造——他能让阴雨天瞬间放晴，让凋零的花朵重新绽放。

他有时会讲自己的那些清醒梦，同桌听的很是羡慕。

“你这简直是开了外挂啊！我要是能控制自己的梦，一定要天天梦到和校花约会！”

同桌说这话时，他正在补物理笔记，闻言头都没抬一下。

“那你为什么不在现实里约她？”

“现实里哪有那么容易！”

“梦里就容易了？”他终于抬起头，“梦里的她又不是真的她，只是你以为的她。这跟对着照片说话有什么区别？”

同桌被问住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江渡，你有时候想法好怪。”

“有吗？”他想了想，“还好吧。”

他确实不觉得这想法怪。在他看来，梦的美好恰恰在于它的“不真实”——正因为是梦，所以可以天马行空，可以违背物理定律，可以做现实中做不到的事。

但正因为如此，梦的乐趣才和现实的乐趣不一样，不能互相替代。

他喜欢在梦里建造会飞的城堡，但也喜欢现实中外婆家楼下那棵每年都结很多果子的枇杷树。两者他都喜欢，但喜欢的方式不同。

再后来，高考后的暑假，他做了一个至今让他印象深刻的梦。

那是一个多层梦境。

他先梦到自己在大学图书馆查资料，然后又梦到在资料里看到的故事中的世界，一层套一层。

在最深的那层，他站在一片荒原上，远处是巨大的齿轮在天空中缓缓转动。

“这算什么设定……”他环顾四周，“蒸汽朋克？好像还有点废土风。”

这个世界显得有些灰灰的，他不太喜欢。

于是，他决定改造一下。

他打了个响指，看着荒原上长出荧光的植物，齿轮化为微光闪闪的几何体漂浮在天空，远处是一座水晶城堡。

然后，他看到水晶城堡的门口处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正托着腮看他创造世界。

与少年对视的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什么——这是他的潜意识，不知为何化成了这种明晰的形象，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

“怎么样？”他走到少年身边坐下，仿佛与对方相识已久。

“城堡缺个花园。”少年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还有，天空的颜色再暗一点，可以衬托那些荧光植物和发光的几何体。”

他端详着眼前的世界。

“有道理。”

于是他按照少年的建议调整，看着天空变成梦幻的深紫色，城堡周围大片大片绽放开琉璃般的银色花朵。

“不错。”少年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忽然看向他，“你不会沉迷于这个的，对吧？”

“沉迷什么？造梦？”

“沉迷于这种近乎神明般的感觉。”少年注视着他的双眼。

他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会，因为这里不真实。”

少年没接话，挑起一边的眉毛继续看着他。

“而且我有种感觉……”

他的目光落回到这个由他创造的世界。

“如果我一直待在这里造梦，迟早会造腻。但现实……”他笑了，“现实永远有意料之外的事，这就很有趣。”

少年也笑了：“行，那你记得常来。毕竟我是你的一部分，你不在的时候，我挺无聊的。”

“嗯，我尽量。”

大学报到第一天，他在宿舍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室友。

室友们的自我介绍环节，他随口提到自己常做清醒梦，却让对面床的男生猛地坐直了身体。

“等等，你说的清醒梦，是知道自己做梦，还是能控制？”

“都能一点吧。”他说，“怎么了？”

那男生看了看周围，关上宿舍门，把他拉到了一边耳语，整的其他室友好奇心大发。

“江渡。”

男生压低着声音认真的问他，让他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不同于其他人的这种做清醒梦的能力，似乎终于要找到真相了。

他屏息凝神地听对方说完了那句话。

“你听说过‘行隙者’吗？”

那个下午，他第一次知道了世界的全貌。

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