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异坐在地上，看着苏琳那张写满茫然的脸，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想把昨晚那些惊心动魄的细节再说一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他砍碎了会眨眼的人头？说他跟长着四条腿的怪物肉搏？这些话听起来就像醉汉的胡言乱语，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苏琳见他半天没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发呆，便走过来，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脸色这么差。”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落在皮肤上，让休异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我没事。”休异摇了摇头，声音还有点沙哑，“琳，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昨晚的经历——从戏台上演《锁麟囊》，到恶仆砍下赵守贞的头，再到那些层出不穷的怪物，最后是那场冲天的大火。他尽量说得客观，少了些夸张的吐槽，可即便如此，这故事听起来也足够惊悚。
出乎意料的是，苏琳听完之后，脸上没有丝毫惊慌，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仿佛他说的不是一场怪物屠杀，而是昨晚的月色不错。
“嗯，我知道了。”苏琳轻轻点了点头，伸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领，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褶皱的床单，“你身上都是伤，先回屋处理一下吧，我去烧点热水。”
休异彻底懵了。
这反应……也太淡定了吧？正常情况下，难道不该尖叫着说“你在胡说什么”，或者担忧地问“你没受伤吧”吗？这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比苏琳说“根本没有戏班子”更让他毛骨悚然。
“你……你不觉得奇怪吗？”休异忍不住问，“那些怪物……那场火……”
苏琳端来一盆清水，拿起布巾蘸了蘸，开始帮他擦拭脸上的血污和粘液，动作轻柔：“这世上奇怪的事本来就多，见得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她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深邃，“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没事就好。”
休异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眼前的姑娘像个谜。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她那平静的表情背后，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可苏琳已经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出去闯闯吗？什么时候走？我好收拾东西。”
休异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他看着苏琳平静的侧脸，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来，可最终还是压了下去。有些事，现在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不如先做好眼前的事。
“今天就走。”休异说，“我去跟乡亲们打声招呼，毕竟麻烦了他们这么久。”
苏琳点了点头：“好，我去收拾行李，你早点回来。”
休异站起身，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晚的经历不是幻觉。他提起剑，走出院子，朝着镇中心走去。
此时的醉中仙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乡亲们像往常一样忙碌着，张大妈在门口晒着菜干，李大叔推着杂货摊走街串巷，仿佛昨晚那场大火和怪物根本不存在。这诡异的平静让休异心里更不是滋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先去了张大妈家，想跟她道个别。张大妈正踮着脚往绳子上挂萝卜干，看到休异进来，笑着招呼：“小休公子，今天气色好多了嘛！快来，刚晒好的脆枣，尝尝！”
“张大妈，我是来跟您告别的。”休异接过脆枣，放进嘴里，甜甜的，带着阳光的味道，“我打算今天就离开醉中仙，出去闯闯。”
张大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手里的萝卜干“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离开？你要出村？”
“嗯。”休异点了点头，“总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想去外面看看。”
“不行！绝对不行！”张大妈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个年轻小伙，“你忘了十年前的事了？不能出村啊！”
休异皱起眉头：“十年前的事？什么事？”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忘了！”张大妈跺了跺脚，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十年前，老王头的儿子，就是那个爱画画的小石头，偷偷跑出村，去外面学画，结果呢？没过半个月，武清派的人就找上门了！”
“武清派？”休异愣了一下，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就是盘踞在咱们村外的那个门派！”张大妈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恐惧，“他们虽然不是总部，只是个分部，可也有二百多号人，个个凶神恶煞！他们说小石头坏了规矩，硬要闯进村里抓人，乡亲们不答应，他们就动手……那一天，村里死了一半的人啊！血流成河，尸体堆得像小山……”
张大妈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声音哽咽：“从那以后，村里就立下规矩，谁也不能出村，不然武清派的人肯定会再来屠村的！小休公子，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休异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出村竟然有这么大的风险，还牵扯到十年前的血案。难怪苏琳刚才那么平静，或许她早就知道这些事。
“可我必须走。”休异沉默了片刻，语气坚定，“我有必须去做的事。”他不能放弃休恒的线索，那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方向。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张大妈急得直叹气，“你要是走了，乡亲们怎么办？武清派的人来了，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根本挡不住啊！”
休异看着张大妈焦急的脸，又想起那些热情送他核桃、护身符的乡亲，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连累整个村子的人。
“我有个办法。”休异沉思片刻，眼神变得坚定，“张大妈，您帮我个忙，把乡亲们都叫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我有话要说。”
半个时辰后，醉中仙的乡亲们几乎都聚集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议论纷纷，不知道休异召集大家要做什么。
休异站在石头上，看着底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送他桃干的大婶，有给他人木剑的大爷，还有总爱逗他的顽童。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各位乡亲，我今天召集大家，是想告诉大家，我要离开醉中仙了。”
话音刚落，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小休公子，你疯了？忘了十年前的事了？”
“是啊，不能走啊！武清派的人会来的！”
“是不是苏姑娘劝不住你？我们帮你劝！”
休异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我知道出村有风险，也知道十年前的血案。但我必须走，这是我爹的意思。”他没解释太多，只搬出了休恒的名头，在醉中仙，休恒的名字比任何理由都管用。
果然，提到休恒，人群安静了不少。
“我知道大家担心武清派的报复，”休异继续说道，“所以我想了个办法。我会先让苏琳出村，去附近的村子看看情况。如果武清派的人没来，那说明他们可能已经不记得十年前的规矩了；如果他们来了……”
他顿了顿，握紧了背后的剑柄，眼神锐利如刀：“那我就在这里，挡住他们。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他们伤害乡亲们一根头发。”
“小休公子！”
“你这是何苦啊！”
“我们跟他们拼了！”
乡亲们都激动起来，有人红了眼眶，有人握紧了手里的农具，气氛悲壮得像要上战场。
休异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他摆了摆手：“大家别激动，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苏琳只是去附近转转，很快就回来。等确定安全了，我们再做打算。”
他跳下石头，走到苏琳身边，低声说：“你先去邻村待几天，每天回来报个信，别走远了，注意安全。”
苏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好，你也小心。”她没有劝阻，也没有担忧，只是平静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转身走出了村子。
看着苏琳消失在村口的背影，休异心里默念：一定要平安。
接下来的三天，醉中仙的气氛格外紧张。乡亲们轮流在村口放哨，每个人都提着心，生怕武清派的人突然杀过来。休异则每天练剑，《无休剑谱》上的招式虽然注解离谱，但动作本身还算精妙，练得多了，他的身手竟然真的利索了不少，至少劈柴火再也不会卡壳了。
第一天傍晚，苏琳回来了，说邻村一切正常，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第二天，她去了更远一点的村子，回来还是说没事。
第三天，她来回在三个村子之间跑了两趟，依旧平安无事。
武清派的人，根本没有出现。
乡亲们渐渐松了口气，有人开始猜测：“难道武清派早就忘了这回事了？”
“说不定他们分部早就搬走了呢！”
“太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村了？”
休异却没有放松警惕。他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一个能因为一个人出村就屠村的门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规矩？要么是他们没发现苏琳出村，要么就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不能掉以轻心。”休异对乡亲们说，“苏琳只是在附近转了转，没走远。万一我们真的大规模出村，说不定他们就来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这吧？”有人问。
休异看着西边的方向，那里是武清派分部的位置，据说藏在一座废弃的古塔里。他眼神一沉，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想彻底安全，就得主动出击。”休异握紧了手里的剑，“把威胁彻底除掉。”
“你想干什么？”张大妈察觉到他语气不对，紧张地问。
“我去会会他们。”休异说，“今晚就去。”
“不行！太危险了！”乡亲们都急了，“他们有二百多人呢！你一个人去就是送死！”
“我们跟你一起去！”
“对！人多力量大！”
休异摇了摇头：“人多目标大，容易打草惊蛇。我一个人去，动静小，就算不成，跑也方便。”他拍了拍胸脯，笑着说，“别忘了，我可是休恒的儿子，没那么容易死。”
他没给乡亲们再劝的机会，当天深夜，趁着月色，悄悄出了村，朝着武清派分部所在的古塔摸去。
那座古塔离醉中仙不算太远，也就十几里地，矗立在一片荒坟之中，看着阴森森的，像个蛰伏的怪兽。休异借着月光，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塔上没有灯火，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安静得有些诡异。
“难道真的搬走了？”休异心里嘀咕，但还是按原计划行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火把，这是他出发前准备好的，里面浸了煤油，一点就着。
他悄悄摸到离古塔只有十米远的地方，确认周围没人巡逻，便点燃火把，用力朝着塔门扔了过去。
“嗖！”
火把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塔门前堆积的干草上。干燥的干草遇到明火，瞬间就燃了起来，火苗“腾”地一下窜了起来，舔舐着木质的塔门。
“呼呼——”
夜风助长了火势，没一会儿，整个塔门就被火焰吞噬了，浓烟滚滚，朝着塔顶蔓延。
休异躲在暗处，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心里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压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把火下去，塔里面的人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可他别无选择，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乡亲们的残忍。
“希望你们别逼我。”休异低声说，握紧了手里的剑。
大火烧了不到十分钟，整座古塔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笼，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塔里面传来阵阵惨叫声和哭喊声，还有人拼命砸门，想要逃出来，可火焰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口。
休异皱了皱眉。惨叫声虽然杂乱，但听起来人数似乎不多，远没有二百人那么夸张。难道这分部早就缩水了？
他怕还有活口，咬了咬牙，提着剑，冲进了火海。
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烫得他皮肤发疼，浓烟呛得他直咳嗽。他眯着眼睛，在火光中搜寻，看到还有几个没被烧死的人，正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
“休怪我心狠！”休异低吼一声，剑光闪烁，手起剑落。他没有丝毫犹豫，每一剑都精准地劈向那些人，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清理。
他知道这很残忍，这些人里或许有没手上沾血的杂役，或许有被迫加入的普通人，但他不能赌。十年前的血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提醒着他对敌人的任何一丝怜悯，都可能换来乡亲们的死亡。
“铛！”
一剑劈开一个想要反抗的弟子，休异踩着燃烧的木板，一步步往上爬。他要确认，这座塔里，再也没有能威胁到醉中仙的人。
古塔的顶楼出奇地安静，火势还没蔓延到这里，只有浓烟从楼梯口涌上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休异刚踏上顶楼的地板，就看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手里提着一把剑，似乎在看着外面的火海。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身形高大，即使背对着，也能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势。
“你终于来了。”那人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像磨砂纸在摩擦。
休异这才看清，那人头上戴着一个傩戏面具，青面獠牙，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格外狰狞，和昨晚戏班子里那个恶仆的面具有点像。
“你是谁？”休异握紧剑，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面具下的眼神似乎在打量他：“休恒的儿子，果然有点意思。”
“你认识我爹？”休异心里一动。
“认识，当然认识。”那人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老朋友了。”
“少废话！”休异懒得跟他废话，现在每一秒都可能被大火吞噬，“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他大喊一声“死！”，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一剑直刺那人的胸口。这一剑又快又狠，带着破风之声，是他练了几天《无休剑谱》后最熟练的一招——“直捣黄龙”，虽然没捅过马蜂窝，但用来捅人倒是挺顺手。
“铛！”
那人挥剑格挡，两剑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休异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剑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胳膊都差点抬不起来。
“力气不小。”休异心里嘀咕，脚下不停，变刺为劈，朝着那人的肩膀砍去。
两人在狭小的顶楼缠斗起来。休异发现，这人的身手其实不算顶尖，招式破绽百出，比他这半吊子强不了多少，但胜在力气大得惊人，每一剑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他只能连连后退，根本不敢硬接。
“铛！铛！铛！”
连续三剑，休异抓住对方招式的破绽，手腕一转，剑刃贴着对方的剑身滑过，“唰”地一下挑向对方的手腕。
“啊！”
那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招，急忙撤手，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休异上前一步，一脚踩在剑柄上，用力一碾。
“咔嚓！”
那把剑的剑身被硬生生踩断，变成了两截。
“没了剑，我看你怎么打！”休异冷笑一声，提着剑冲了过去，想要速战速决。
那人看着被踩断的剑，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傩戏面具。
当看到面具下的脸时，休异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睛都瞪圆了。
那张脸……竟然长得跟带土一模一样！
倒不是说完全一样，而是那种眉眼间的轮廓，还有脸上那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疤痕，都跟他穿越前看的动漫里那个叫带土的角色如出一辙，只是比动漫里的更沧桑，更阴沉。
“你……”休异一时忘了进攻，脑子里全是“这世界怎么还有coser”的混乱念头。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那个“带土脸”突然动了，一拳挥向他的面门，速度快得惊人！
休异下意识地侧身一躲，拳头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带着一股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轰！”
拳头没打中休异，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身后的墙壁上。只听一声巨响，坚硬的砖墙竟然被打出了一个大洞，碎石飞溅，烟尘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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