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过教堂破损的穹顶,在地上投下星子般的光斑。菲欧娜跪在祭坛前,指尖抚过刻着古老咒文的石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混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味道,让她恍惚觉得,这座荒废的教堂似乎还残留着往昔的祷告声。罗盘在她掌心微微发烫,指针固执地偏向西北方——那是伊莱所在的方向,也是她第三次在游戏中回到这里时,心照不宣的默契所向。
“小心左边的回廊,”伊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役鸟振翅的轻响,“刚勘测到监管者的气息在那边停留过,地面有新鲜的爪痕,看痕迹像是厂长的斧头划的,边缘还沾着点焦黑。”
菲欧娜回头时,正撞见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落尘。月光落在他侧脸的轮廓上,将占卜杖顶端的晶石映得透亮,那抹柔和的蓝光让她瞬间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她被困在庄园西侧的荆棘丛里,裙摆被尖刺勾住,罗盘在慌乱中摔落在地,指针碎成了三瓣。是伊莱循着占卜杖的指引找到她的,他半跪下来替她拨开缠在脚踝上的荆棘,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指尖不小心蹭到她的伤口时,还顿了顿,抬头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歉疚。肩头的役鸟则歪着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碎罗盘,发出一声短促的啼鸣,像是在表达困惑。
“密码机还差最后一台。”菲欧娜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罗盘上的金色纹路忽然急促地闪烁起来,光晕比刚才亮了许多,“在钟楼顶层,但那楼梯早就朽了,去年我和艾米丽来过一次,第三阶台阶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响声,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见。”
“我去引开监管者。”伊莱接话时,已经走到她身侧,占卜杖轻轻点了点地面,杖尖的蓝光与她掌心的金光交叠在一起,映得两人脚边的石板都泛起了微光。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银链上——那是上次游戏后,他用庄园里捡来的碎银片打磨的,链尾坠着个小小的役鸟吊坠,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不行。”菲欧娜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厂长的火圈范围太广,你的占卜只能预判方向,躲起来太被动。上次在军工厂,你为了引开他,后背被火星燎了一大片,结痂的时候痒得整夜睡不着,别以为我不知道。”
伊莱的耳尖微微发烫。他确实没告诉过她这件事,只说是不小心蹭到了墙角,没想到她连这些都记着。他抬手摸了摸肩头的役鸟,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争执,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指,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你的屏障维持不了太久。”他换了个角度,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尖——长时间使用罗盘,她的指腹总是带着淡淡的红痕,“钟楼顶层空间小,万一厂长在门口架火圈,你根本没地方躲。”
菲欧娜忽然笑了,眼角的弧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那你还记得上次在红教堂吗?你被杰克的雾刃划伤了腿,是我在楼梯口搭了道屏障,硬生生撑到你破译完最后一台机。我的屏障或许不持久,但挡个十秒八秒,足够你跑地窖了。”
伊莱沉默了。他当然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她的祭祀长袍下摆全湿透了,却还是死死盯着屏障上的裂纹,嘴里数着倒计时,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一步都没退。直到他喊“好了”,她才像脱力般跌坐在台阶上,罗盘从掌心滑落,在积水里漾开一圈圈金纹。
“这次不一样。”他低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占卜杖,杖尖的蓝光忽明忽暗,“厂长的斧头比杰克的雾刃重,屏障碎的时候,冲击力会更大。”
“那又怎样?”菲欧娜往前一步,几乎要贴上他的胸口,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针味——那是他总在口袋里放的干燥松针,说是能让役鸟安心。“伊莱,我们是队友,不是吗?上次你替我挡触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一样’?”
役鸟突然从他肩头飞起来,在两人头顶盘旋了两圈,然后猛地朝钟楼的方向飞去,啼鸣声清亮得穿透了夜雾。
“它在催我们了。”菲欧娜抬头看了眼役鸟的背影,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就这么定了。你去破译,我引开他。等出去了,我请你喝庄园门口那家的热可可,加双倍奶泡。”
伊莱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双像海水一样清澈的蓝眼睛,此刻盛着月光,也盛着他的影子。他忽然想起刚进庄园时,老管家说过的话:“能在这庄园里找到愿意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是幸事。”
他慢慢松开紧攥的手,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指腹的红痕:“十秒。”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只准撑十秒,然后立刻往地窖跑。我会在那边等你,少一秒都不行。”
菲欧娜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她抽回手,转身往回廊那头走,罗盘在掌心重新亮起,金色的光痕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尾巴。走到拐角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伊莱还站在原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占卜杖的蓝光像颗不会灭的星子,牢牢锁着她的方向。
“快去啊!”她朝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笑意。
伊莱朝她点头,转身朝钟楼跑去。役鸟不知什么时候飞了回来,落在他肩头,用脑袋蹭着他的脸颊。他能听到身后传来菲欧娜故意弄出的脚步声,还有厂长愤怒的嘶吼声,接着是屏障展开的嗡鸣——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跑得更快了,占卜杖的蓝光在前方引路,杖尖几乎要擦到地面。钟楼的楼梯果然像菲欧娜说的那样,踩上去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绷紧的弦上。他能感觉到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手心的汗浸湿了握住占卜杖的指缝。
“还有五秒。”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指尖在密码机上翻飞,屏幕上的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四秒。”
“三秒。”
当进度条走到头,发出“嘀——”的长鸣时,他几乎是跳起来往楼下冲。刚跑到楼梯口,就看见菲欧娜朝他跑来,祭祀长袍的袖子破了个洞,手臂上划了道鲜红的口子,却笑得灿烂。
“我没超时吧?”她问,声音有点喘。
伊莱没说话,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占卜杖指向地窖的方向。役鸟在两人头顶盘旋,啼鸣声里带着轻快的调子。远处厂长的嘶吼声越来越远,像是被夜雾吞了进去。
伊莱拽着菲欧娜往地窖跑,她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刚才屏障碎裂的冲击力让她没缓过劲。他干脆放慢速度,半扶半拉地带着她穿过布满蛛网的回廊,石板路上的积水被踩得哒哒作响,却盖不住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地窖入口在祭坛后面的暗格里。”菲欧娜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上次我在这里藏过,石板上有块松动的,可以撬开。”
伊莱点头,目光扫过她流血的手臂,眉头又皱了起来。跑过转角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把占卜杖塞到她手里,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卷绷带——那是他总备着的,以防役鸟受伤。
“别动。”他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臂,动作轻得像在处理易碎的瓷器。绷带缠上伤口时,菲欧娜瑟缩了一下,他立刻松了松力道,抬头看她:“很疼?”
“没事。”她摇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月光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银白色,“比上次你后背的伤轻多了。”
伊莱的动作顿了顿,没再接话,只是加快了包扎的速度。绷带的末端被他用牙齿咬断,系了个小巧的结,像朵歪歪扭扭的花。
“好了。”他站起身,刚要拿回占卜杖,却发现菲欧娜正盯着杖尖的蓝光出神。
“你的占卜,能看到以后吗?”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
伊莱愣了愣。他的占卜只能预判片刻后的危险,从看不清太远的将来。但看着她眼里的光,他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能看到……我们一起出去的样子。”
菲欧娜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像被月光吻过的蔷薇。她把占卜杖递还给他,转身往祭坛的方向走,脚步却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地窖的暗格比想象中难撬。伊莱用占卜杖的尾部抵住那块松动的石板,用力一撬,“咔哒”一声轻响,石板应声而开,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隐约能听到风从里面吹出来的声音。
“我先下去看看。”伊莱说着就要跳下去,却被菲欧娜拉住了衣角。
“一起。”她仰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子,“说好要一起出去喝热可可的。”
伊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点头,先把占卜杖扔下去探路,听到落地的轻响后,才扶着菲欧娜的腰,让她先顺着石壁滑下去,自己则紧随其后跳了进去。
地窖里比上面暗得多,只有洞口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能看清周围堆放的破旧木箱。菲欧娜刚站稳,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着扑进伊莱怀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搂住她,掌心贴在她的后背,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两人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她的是淡淡的檀香,混着罗盘的金芒气息;他的是松针味,还带着点绷带的药香。
鸮鸟从洞口飞了进来,落在伊莱的肩头,用喙轻轻啄了啄他的耳朵,像是在提醒什么。
菲欧娜猛地回过神,慌忙从他怀里退出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我、我去看看出口。”她转身往地窖深处走,却差点撞上木箱,被伊莱一把拉住。
“小心点。”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低哑,“这边有台阶,往下走是通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台阶,通道里的风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吹得人脖子发凉。菲欧娜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墙壁,摸到一片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是有人在这里留下过记号。
“这是……”她刚要细看,就被伊莱捂住了眼睛。
“别看。”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温热的气息,“庄园里的旧痕,看多了会做噩梦。”
菲欧娜乖乖地闭上眼,任由他牵着往前走。通道里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像在敲打着心鼓,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微弱的光亮,还有新鲜空气的味道。
“快到了。”伊莱松开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笑意。
菲欧娜睁开眼,果然看到通道的尽头有片朦胧的白光。两人加快脚步跑过去,推开最后一道木门时,迎面吹来的风带着青草的香气,月光洒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远处隐约能看到庄园的围栏。
“我们出来了。”菲欧娜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伊莱站在她身边,肩头的役鸟振翅飞向天空,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侧头看她,嘴角的弧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说好的热可可,可不能赖账。”
菲欧娜笑了,眼角的泪被风吹干,留下浅浅的痕迹。她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像在等待什么。
伊莱愣了愣,然后慢慢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像握住了一整个冬天的阳光。
“走吧。”她拉着他往围栏的方向走,脚步轻快得像在跳舞,“我知道有家店的热可可最好喝,老板还会在上面撒肉桂粉。”
役鸟鸟的啼鸣声从头顶传来,像是在为他们引路。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再也分不开的模样。庄园的灯火在身后渐渐远去,而前方的路,正被月光照亮,通往有彼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