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北京,雪下得有些潦草,像被风揉碎的盐粒,轻飘飘地落在玻璃窗上,转眼就化成一道浅痕。
苏晚站在“晚茶”咖啡馆的吧台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白瓷杯的边缘。杯身上手绘的玉兰开得正好,是她当年亲手画的,笔触还有些生涩,却被她宝贝了许多年。
下午三点,店里没什么客人。暖黄的灯光漫过木质桌椅,空气中浮动着咖啡豆烘焙后的微苦香气,混合着窗外雪的清冽,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门上的风铃忽然“叮铃”响了一声,带着股寒气的风卷了进来。苏晚抬头,习惯性地扬起微笑:“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
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像被冻住了。
门口站着的男人,身形挺拔,黑色大衣上落了层薄雪,他抬手掸了掸肩,露出里面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脖颈线条干净利落。五官轮廓比记忆里更深邃了些,眉宇间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稳,可那双眼睛,苏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陆则言。
七年了。
苏晚感觉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目光落在男人身后跟着的助理身上,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那微笑僵在脸上,怎么也舒展不开:“请问……需要点什么?”
陆则言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两秒,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太多情绪。他收回目光,淡淡开口,声音比记忆里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两杯手冲,曼特宁。”
“好。”苏晚低下头,不敢再看他,转身去取咖啡豆。指尖有些抖,磨豆机启动时的嗡鸣声,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能感觉到陆则言的目光落在店里的陈设上。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有她大学时在画室的侧影,有第一次开店时朋友帮忙庆祝的热闹,还有……一张被框起来的素描,画的是少年时的陆则言,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发梢,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幅画。
那是她偷偷画的,也是她藏了许多年的秘密。
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苏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手冲咖啡的过程需要耐心,热水沿着滤纸缓缓淋下,褐色的液体在壶中汇聚,香气愈发浓郁。苏晚努力让自己专注在动作上,可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却像此刻升腾的热气,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高中时的教室,他坐在她斜后方,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曾是她整个青春期里最安心的背景音。她总爱借着回头拿东西的机会,偷偷看他认真的侧脸,看他额前那缕总也梳不整齐的头发。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蝉鸣聒噪,他在她家楼下等了很久,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红得发亮。他说:“苏晚,我们报同一所城市的大学吧。”
她当时心跳得快要炸开,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可后来呢?
后来,她去了南方的城市,他留在了北京。没有争吵,没有告别,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绚烂过后,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灰烬。
“您的咖啡好了。”苏晚将两杯咖啡放在托盘上,端到陆则言面前的桌子上,放下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陆则言说了声“谢谢”,视线却落在了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高二那年,她帮他捡掉在地上的书,被桌角划伤的。当时他紧张得不行,拉着她跑了半条街找药店,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
“还疼吗?”他忽然问。
苏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道疤。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口,遮住那道早已愈合的痕迹,语气尽量平淡:“早不疼了,都多少年了。”
陆则言没再说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像他们之间这七年的空白。
助理接了个电话,低声跟陆则言说:“陆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该过去了。”
陆则言点头,放下咖啡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起身。
苏晚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泛着疼。她想说点什么,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当年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却又忽然停住,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苏晚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苏晚,”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她沉寂已久的心湖,“这家店……名字很好听。”
说完,他推门走了出去,风铃再次响起,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
门关上的瞬间,苏晚靠在吧台上,缓缓滑坐在地。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地上,很快就积起薄薄一层,像要把整个世界都覆盖住。
她抬手捂住脸,指缝间,有温热的液体悄悄滑落,滴在冰凉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七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可再次见到他,才发现那些深埋心底的爱恋与委屈,从未真正离开过。
就像这冬天的雪,不管隔了多久,只要温度降到足够低,就一定会落下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于重逢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