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赌场”并不在金碧辉煌的市中心，它蛰伏在迪拜河入海口附近一片老旧的仓储区深处。
出租车停在锈蚀的铁栅栏门外，司机收了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迅速掉头离开，尾灯在弥漫着咸腥水汽和机油味的夜色里拖出两道仓皇的红痕。
江格站在铁门前。
门后是栋毫无特色的灰色水泥建筑，只有顶层几扇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掩，缝隙里漏出暗沉的金色光晕，像巨兽昏睡时半阖的眼睑。
空气里有河水的腥气、铁锈的涩味，还有一种更隐秘的、属于大量现金流动过的特殊气味——旧钞票的油墨味、筹码的塑料味、以及贪婪蒸腾后的微酸。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对讲机。
嘶哑的电流声后，一个冷漠的男声用阿拉伯语简短询问。
“江格。有人邀请我来。”她报出名字，声音干涩。
铁门“咔哒”一声，自动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没有灯光的混凝土楼梯，尽头隐约有喧嚣渗下，闷闷的，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绒布。
每上一级台阶，心脏就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一次。
空气逐渐变得浑浊温暖，昂贵的雪茄烟味、香水味、酒精味，以及一种亢奋到近乎狂热的集体情绪，如同无形的潮水般从楼梯顶端涌下。
江格的手心沁出冷汗，指尖冰凉。
她想起林澈阳光无害的笑容，想起他递水时说“双赢”时的轻松，胃里一阵翻搅的愧疚和恐惧。
楼梯尽头又是一道门，深色的实木，镶嵌着黄铜装饰。
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戴耳麦的壮汉，身材魁梧得像两尊门神。
他们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她一眼，其中一人对着耳麦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声浪、热浪、光浪，瞬间将她吞没。
赌场内部与它朴素甚至破败的外表截然不同。
挑高近十米的穹顶上悬挂着巨型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金色光芒。
猩红色的地毯厚实柔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却吸不走空气中弥漫的躁动。
巨大的轮盘无声飞转，象牙小球跳跃的脆响清晰可闻；二十一点牌桌上，筹码推叠碰撞的哗啦声此起彼伏；远处老虎机发出夸张的电子音乐和硬币倾泻的虚拟声响。衣着光鲜的男女们聚集在赌桌旁，脸上交织着渴望、紧张、狂喜或惨白，金钱在这里以最直观的方式流动、蒸发、易主。
江格的出现引起了一些侧目。
她一身黑衣，素面朝天，在这片极致的浮华与放纵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滴误入油画的墨点。
但她无暇他顾，目光焦急地扫过一张张赌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者更重要的，林澈的踪迹。
一个穿着酒红色马甲、打着领结的侍者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微微躬身：“江小姐？请跟我来，斯野先生在VIP区等您。”
他的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江格跟在他身后，穿过喧嚣的主厅，走向一条铺着更厚重地毯的安静走廊。
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包间门，门上挂着烫金的房间名。
侍者在一扇标注着“苏丹之眼”的门前停下，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门内的世界，又是另一番景象。
比起外面大厅的喧嚣，这里安静得近乎肃杀。
房间不大，装饰极尽奢华，深色胡桃木墙面，波斯手工地毯，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的醇厚和某种清冽的焚香。
最中央是一张绿色的专业赌桌，桌上空无一物，只有一盏低垂的金属罩灯投下圆锥形的冷白光圈，将桌旁唯一坐着的人，照得如同舞台中央的独白者。
斯野。
他坐在赌桌的主位，背对着门的方向。
墨蓝色的头发在冷光下泛着深海般的光泽，身上是一件黑色的丝绒晨袍，领口微敞，露出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绷带的边缘，是那天浴室自残留下的伤，还未痊愈。
他微微侧着头，似乎正专注地看着桌上某个不存在的东西，右手随意地把玩着一枚金色的筹码，筹码在他修长的指间翻转，反射出冰冷细碎的光。
而在他脚边的地毯上——
江格的呼吸瞬间停止。
林澈跪在那里。
那个阳光开朗的“国民弟弟”，此刻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恐惧而不住哆嗦。
他昂贵的浅色衬衫皱巴巴地沾着灰尘，头发凌乱，脸上没有明显伤痕，但整个人抖得像个风中落叶。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嘴里没有塞东西，却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声音，只是用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进门的江格，又迅速畏惧地垂下头，肩膀缩紧。
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像影子一样立在林澈身后，面无表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赌桌上的冷光，斯野把玩筹码的细微声响，林澈压抑的颤抖，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斯野缓缓转过头。
他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
金丝眼镜后的蓝色瞳孔，像两口结了冰的深井，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
然而，江格却在这片平静下，感受到了一种更可怕的、近乎毁灭性的专注。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从上到下，缓慢地扫视，像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是否完好无损。
然后，他笑了。
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很浅，甚至称得上温和，却让江格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
因为那笑意完全没有抵达眼底，那双蓝眼睛依旧冰冷空洞。
“姐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房间里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质感，“你来了。”
他转动高背椅，完全面向她，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晨袍的腰带松垮地系着。
“我正和林澈弟弟玩一个……小游戏。”他手中的金色筹码“叮”一声轻响，落在绿色的赌桌绒布上，滚动了几圈，停在中央。“可惜，他运气似乎不太好。”
林澈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江格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林澈身上移开，看向斯野。
喉咙发紧，声音艰涩：“斯野，放了他。这不关他的事。”
“不关他的事？”斯野眉梢微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他微微倾身，手肘支在赌桌边缘，十指交叉抵着下颌，目光依旧锁着江格，“那他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演那场卿卿我我的戏码给全世界看？”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好奇，“姐姐，你觉得我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意戏弄、看着你和别人亲密也无动于衷的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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