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两旁是土黄色的传统建筑,拱形门窗雕着繁复的几何花纹。
香料店门口堆着成袋的藏红花和豆蔻,浓烈的气味混着烤肉的焦香在热空气里翻滚。
游客不多,零星几个穿着长袍的当地人坐在阴凉处抽水烟,眼神懒散地掠过这群扛摄像机的外来者。
“沙瓦玛应该在前面的小吃街。”
江格开口,声音因为刻意保持距离而有些干涩,“我看过攻略。”
“听你的。”斯野说,伞面又往她这边倾了倾。
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礼貌的二十公分。
摄像头从各个角度捕捉,斯野微微侧头听江格说话的样子,江格指着路牌时绷紧的侧脸线条,他们被同一片阴影笼罩的、在石板路上拖长的影子。
转过一个街角,香料气味突然浓烈起来。
狭窄的巷子里挤着四五家小吃摊,铁板上滋滋作响的肉串冒出青烟。
沙瓦玛摊主是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看见摄像机立刻热情招呼。
“Two shawarma, please.”(两份沙瓦玛,谢谢。)斯野用带着轻微口音的阿拉伯语说。
摊主惊讶地挑眉,随即笑着应声,动作麻利地片下烤肉。
江格愣住了:“你会阿拉伯语?”
“在这边做生意,总要学一点。”
斯野接过包好的卷饼,付钱,然后很自然地把其中一份递给她,“小心烫。”
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指尖。
温热,干燥,停留的时间比必要长了半秒。
江格接过,低头咬了一口。
烤肉混着酸黄瓜和蒜酱的味道在口腔炸开,摄像机立刻推近特写。
“味道如何?”斯野问,自己也咬了一口。
酱汁沾到他唇角,他伸出舌尖舔掉。
那个动作被镜头完整捕捉,慵懒又性感。
“……不错。”江格别开眼。
“比巴黎那家黎巴嫩餐厅呢?”他忽然问,声音压低了,只有她能听见。
江格咀嚼的动作顿住。
五年前,巴黎左岸。
她二十五岁生日那晚,他们去过一家很小的黎巴嫩餐厅。
她喝多了,指着菜单说这道菜不如迪拜的正宗。
他说以后带她去吃最好的。
原来他都记得。
“忘了。”她说。
斯野笑了。
他凑近些,伞面完全倾斜,在两人和摄像机之间隔出一个小小的、私密的半圆。
热风被挡在外面,阴影里只剩下他身上的雪松香,和她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没关系。”
他的嘴唇几乎贴到她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今晚我带你去吃。我知道阿尔法哈德区有家老店,老板是从黎巴嫩来的,做的曼萨夫比你记忆里任何一家都正宗。”
江格握紧手里的卷饼,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响声。
“录完别跑。”
斯野又说,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我让人在停车场等你。如果你不来——”
他顿了顿,蓝眼睛在阴影里暗沉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我就去酒店接你。你知道我找得到。”
这话是温柔的,语气甚至带着点宠溺的笑意。
可江格听出了底下不容置疑的威胁。
摄像师绕到侧面,镜头对准他们。
斯野立刻直起身,恢复成那副绅士模样,甚至抬手帮她擦了擦嘴角,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沾到酱了。”他解释,指尖在她唇边停留了一瞬。
那触感像电流。
江格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到身后的土墙。
粗糙的墙面摩擦着衬衫布料,细微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
“继续任务吧。”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还算平稳。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像场醒不来的梦。
他们找到卖椰枣糕的老妇人,斯野蹲下来用阿拉伯语和她聊天,逗得对方笑出满脸皱纹。
他买下整整一盒,打开时捡起最饱满的那颗递给江格:“尝尝,这个品种最甜。”
他们在露天咖啡馆喝阿拉伯咖啡,斯野皱眉咽下第一口:“太苦了。”
然后很自然地把自己那杯推给江格,“你喝吧,我记得你能接受苦味。”
他记得。
他记得她所有口味偏好,记得她喝咖啡不放糖,记得她吃沙瓦玛要多加酸黄瓜。
每个细节都像精心收集的证据,此刻一件件陈列出来,证明他那句“我留了五年”不是空话。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江格能想象后期会怎么剪,温柔体贴的年轻绅士,有些疏离但逐渐打开心扉的成熟女演员,阳光,古巷,异国风情,所有元素都符合一档旅行综艺该有的浪漫氛围。
只有她知道,每一帧甜蜜画面底下,都藏着细密的蛛网。
下午三点四十分,他们返回集合点。
秦玥那组已经到了,正和导演说笑着什么。
看见江格和斯野走过来,秦玥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个转,笑容深了些。
“看来江格姐和斯先生配合得很默契啊。”她说,语气听不出情绪。
“江老师很会照顾人。”斯野接话,很自然地站到江格身侧稍后的位置,一个微妙地彰显归属感的站位。
导演宣布结果:江格组完成速度最快,获得下一期节目的“特权卡”。
奖励递过来时,斯野没接,而是用眼神示意江格。
江格接过那张卡片,塑料边缘硌着手心。
“恭喜。”秦玥走过来,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分开时,她嘴唇擦过江格耳边,用气声说:“钓到了不得的大鱼啊,姐姐。”
江格身体一僵。
夕阳开始西斜,把土黄色建筑染成蜜金色。
收工了,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
苏笑笑小跑过来,递给江格水瓶,眼神里满是担忧。
斯野被导演叫去说话,几个制片人围着他,姿态恭敬。
他站在人群中央,金丝眼镜反射着夕阳余晖,侧脸线条在光晕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江格看着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巴黎那个房间。
凌晨三点,他趴在地毯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她的发夹。
那时他脸上还没有这种游刃有余的伪装,只有少年人纯粹的、近乎贪婪的依恋。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江格。”苏笑笑拉她袖子,声音急促,“车来了,我们走吧。趁他现在被围着——”
话音未落,斯野那边的人群散了。
他转身,目光穿过逐渐稀落的人影,精准地找到她。
然后他抬起手腕,指了指手表,无声地做口型:
“七点。停车场。”
说完,他跟着导演等人朝另一辆车走去,没有回头。
热风卷起沙尘,迷了眼睛。
江格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奔驰驶出巷道,消失在转角处。
手里的特权卡被捏得微微变形。
苏笑笑的声音很轻,像叹息:“你去吗?”
远处,宣礼塔传来悠长的晚祷声,在暮色四合的老城区上空回荡。
香料气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夜晚即将来临的、潮湿的凉意。
江格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道浅色疤痕。
它在夕阳下微微发烫,像刚被谁的指尖反复摩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