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零十一个月，弹指而过。

灵山脚下，测灵大典的广场早已人声鼎沸，喧嚣直冲云霄。各色旗帜在灵力激荡的风中猎猎作响，代表着丹、符、器、剑、医、兽等各大道统的仙门使者高踞观礼台，目光如电，扫视着下方攒动的人头。

今日，是决定无数少年命运的时刻。

白幼薇站在待测人群的前列，一身崭新的鹅黄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灵动。她是白家这一代最受瞩目的明珠，早有传言天赋非凡。此刻，她微微扬起小巧的下巴，嘴角噙着自信的笑意，目光不时飘向高台上那位身着赤红丹袍、气度雍容的中年女子——丹霞谷此次的主事，金丹真人赤霞仙子。

周围是纷乱的议论、期待的目光，以及毫不掩饰的奉承。

万能人物，男幼薇妹妹定是极品灵根无疑！

万能人物，男听说丹霞谷的赤霞仙子早就留意白家了……

万能角色，女若是能被丹霞谷收为亲传，那可真是鱼跃龙门了！

白幼薇听得受用，脸上笑容更甜，目光却偶尔掠过人群边缘，掠过那些穿着寒酸、神情忐忑的少男少女，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直到她的视线，无意中捕捉到一个身影。

那人站在最外围，靠近山林入口的阴影里，与周遭的热烈格格不入。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样式简单至极，长发也只是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大半，余下几缕垂在肩侧。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覆着的一层黑色真丝眼纱，那黑色纯粹，在阳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将她鼻梁以上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线条清冷的下颌和淡色的唇。

兰矜沅。

白幼薇记得这个名字，更记得那双被眼纱遮蔽、据说“不详”的眼睛，以及对方被家族半放逐的处境。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边缘人，竟也敢来测灵大典？她心中嗤笑一声，很快移开了目光。这样的人，不过是今日万千陪衬之一，甚至连让她多费一丝心思的资格都没有。

高台上，负责主持的灵山长老一声清咳，蕴含灵力的声音压下全场嘈杂

万能人物，男测灵大典，正式开始！念到名讳者，上前触探灵碑！

一个个名字被叫响，少年们怀着憧憬或忐忑上前，将手按在广场中央那块高达三丈、通体莹白如玉的灵碑之上。霎时间，灵碑光芒流转，赤、金、青、蓝、褐等各色光柱冲天而起，高低粗细不一，伴随着长老的唱名声

万能人物，男王川，金、土双灵根，金七土三，中品！

万能人物，男李秀，水、木、火三灵根，品相混杂，下品！

万能人物，男赵武，单火灵根，精纯度六成，中上品！

惊呼、叹息、羡慕、失落……众生百态，在灵碑的光影交错中轮番上演。

白幼薇的名字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被叫到。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出最甜美纯真的表情，步履轻盈地走上前，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按在灵碑上。

刹那间——

嗡！

灵碑剧烈一震，随即一道炽烈无比、宛如实质熔岩般的赤红光柱轰然爆发，直冲云霄！光柱粗壮凝实，内部仿佛有火焰流转跳跃，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灼热的气浪以灵碑为中心向外席卷，逼得近处的人连连后退。

万能人物，男极、极品火灵根！精纯度九成以上！

主持长老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响彻全场。

哗——！

广场彻底沸腾了！极品灵根！还是最具爆发力和炼丹天赋的火灵根！百年难遇！

高台上，一直神色平静的赤霞仙子猛地站起，眼中精光爆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万能角色，女好！好一个极品火灵根！此女与吾丹霞谷有缘！

观礼台其他门派使者亦是动容，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但看到赤霞仙子势在必得的神情，又都暗自摇头叹息，知道此等良才美质，已与自家无缘。

白幼薇沐浴在万众瞩目和炽热光柱中，感受着那份无与伦比的荣耀，心脏狂跳，脸颊因激动而泛红。她努力维持着矜持，转头望向高台，对着赤霞仙子所在的方向，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羞涩和无辜的、恰到好处的笑容。

赤霞仙子心中更是满意，此女不仅天赋绝顶，容貌心性看来也是上佳。她当即朗声道

万能角色，女白幼薇，可愿入我丹霞谷，为本座第十亲传弟子？

白幼薇弟子愿意！

白幼薇毫不犹豫，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孺慕之情，盈盈下拜。

场面一时更加热烈。丹霞谷第十亲传！一步登天！

接下来又有几人测试，但有了白幼薇珠玉在前，都显得黯然失色。很快，轮到了边缘的名字。

“兰矜沅。”

声音不高，却在灵力的加持下清晰地传开。热闹的人群略微安静了一瞬，不少目光带着好奇、探究或纯粹看热闹的心态，投向那个覆着黑纱的身影。

兰矜沅似乎对周围的视线毫无所觉。她迈步，走向灵碑。步伐很稳，速度均匀，完全不像一个“瞎子”。黑色的真丝眼纱在阳光下流淌着暗沉的光泽，衬得她露出的下半张脸肌肤愈发苍白，气质清冷孤峭，与这喧闹的广场格格不入。

白幼薇已被请到了丹霞谷弟子所在的区域，被几位提前赶来的师兄师姐簇拥着，接受着恭贺和好奇的询问。她一边乖巧应答，一边也分神看向走向灵碑的兰矜沅，眼中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和隐隐的不屑。一个靠家族施舍、遮遮掩掩的“瞎子”，能有什么出息？不过是衬托她光芒的又一块背景板罢了。

兰矜沅在灵碑前站定。她能“看”到。

是的，隔着那层特制的黑色真丝眼纱，她的“视野”并非寻常人理解的黑暗。那眼纱与其说是遮蔽，不如说是一个特殊的“滤光片”和“稳定器”。在她的感知中，世界是以一种更本质的能量形态呈现的。灵碑在她“眼”中，是一团庞大而纯净的灵力聚合体，内部结构复杂，流转着探测和激发的符文脉络。

她缓缓抬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碑面。

就在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灵碑，而是来自侧后方！

一道凌厉的、带着灼热气息的火红色灵力匹练，毫无征兆地撕裂空气，直奔她按向灵碑的右手手腕！角度刁钻，速度极快，蕴含的灵力波动赫然达到了筑基中期水准！这一下若是击中，不止手腕可能断裂，其中蕴含的爆裂火毒更会瞬间侵入经脉，就算不废掉她触碰灵碑的可能，也必然让她当众出个大丑，甚至留下暗伤！

电光石火之间，兰矜沅覆着黑纱的脸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朝向攻击袭来的方向。

她按向灵碑的手势没有丝毫改变或加速，依旧平稳地落下。

然而，她的身体却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到留下残影的幅度，向左侧滑开半步。

就是这半步。

嗤——！

炽热的火红匹练擦着她的袖口边缘掠过，将她粗布衣袖烧焦了一小片，灼热的气浪拂动了她颊边的发丝和黑色的眼纱。匹练击打在灵碑侧面的空地上，轰出一个焦黑的小坑，碎石飞溅。

全场骤然一静。

所有的目光，从对白幼薇的追捧，瞬间聚焦到了这突兀的袭击和那覆纱少女身上。

兰矜沅的手，终于稳稳地按在了灵碑之上。

触手冰凉。

下一刻——

轰隆！！！

比之前白幼薇引发的那道赤红光柱更加震撼的异象，悍然爆发！

灵碑通体巨震，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不堪重负。先是一道璀璨到极致、仿佛万古寒渊凝聚而成的冰蓝色光柱冲天而起！光柱所过之处，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漫天冰晶飞舞，阳光折射下，瑰丽无比，却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

这冰蓝光柱尚未达到顶峰，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光柱自碑底勃发！

那是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暗！深邃、沉凝，如同午夜最深处的阴影被具现化，又如宇宙初开时的虚无！暗色光柱并不明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连灵魂都要沉沦的压迫感，缠绕着冰蓝光柱，螺旋上升！

冰蓝与幽暗，两种属性截然相反、甚至隐隐冲突的能量，此刻却在灵碑上空交织、盘旋，形成一幅无比瑰丽又无比诡异的画面！冰晶在暗影中闪烁，暗影在寒冰间流淌，彼此界限分明，却又诡异地和谐共存，散发出远比单一极品灵根更庞大、更复杂的灵压！

整个广场的温度，以灵碑为中心，一半冰寒刺骨，一半阴冷晦暗！

万能人物，男极、极品冰灵根！还有……暗灵根？！双极品灵根？！冰暗双生？！

主持长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尖锐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冰灵根本已稀有，暗灵根更是传闻中神秘莫测、近乎绝迹的属性！两者结合，还是极品品相？！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高台上，所有仙门使者，包括刚刚收得爱徒、志得意满的赤霞仙子，全部骇然起身！一道道强横的神识毫不掩饰地扫向灵碑前的黑衣少女，脸上写满了震惊、狂喜、贪婪，以及深深的忌惮！

冰暗双极品！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稳定性！但无论如何，这天赋，已经碾压了方才的极品火灵根！

白幼薇脸上的甜美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一点点从她娇嫩的脸颊上褪去。她死死盯着那交织的双色光柱，看着那覆纱少女在辉煌灵光映照下更显清冷孤绝的身影，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怎么可能？！那个被她视为蝼蚁、不屑一顾的“瞎子”，怎么可能拥有比她更耀眼、更罕见的天赋？！那冰暗交织的光华，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将她刚刚获得的荣耀和瞩目击得粉碎！

妒火，混合着巨大的羞辱感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而此刻，发出那道偷袭火灵力的人——一个站在丹霞谷弟子中、身着赤红袍服、面容带着几分骄纵的青年男子，脸色也是一阵青白。他是赤霞仙子座下三弟子，方才见小师妹白幼薇对那覆纱女子似乎有些不喜，又察觉对方只是个毫无背景、甚至可能残疾的孤女，便想在小师妹和师尊面前卖个好，随手给对方一个教训，顺便打断其测灵，免得抢了师妹风头。他根本没想过对方能躲开，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如此惊世骇俗的双极品灵根！

此刻，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尤其是察觉到高台上几位金丹真人投来的不悦审视，这青年弟子心中慌乱，却更涌起一股恼羞成怒。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是蓄意偷袭，必须把这事圆过去，甚至……不能让这突然冒出来的、天赋恐怖的小丫头好过！否则，他如何在师门立足？小师妹又会怎么看他？

心念电转，他猛地踏前一步，指着刚刚将手从灵碑上收回、似乎对刚才袭击毫不在意、转身就欲离开的兰矜沅，厉声喝道

万能人物，男站住！你这妖女！方才测灵之时，灵碑异动，险些不稳，是否是你身怀邪术，干扰灵碑，伪造灵根，企图混入仙门？！

此言一出，满场又是一片哗然。不少不明就里的人看向兰矜沅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怀疑。是啊，冰暗双极品，太过匪夷所思。那暗灵根，听起来就不像正道之物……

白幼薇瞬间明白了师兄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和快意。她立刻换上泫然欲泣的表情，怯生生地拉住身旁另一位师兄的衣袖，声音带着委屈和后怕

白幼薇师兄……刚才那光好吓人，我、我感觉好冷好不舒服……她……她会不会真的有问题？

被她拉住的师兄，以及其他几位丹霞谷弟子，本就对刚入门的小师妹呵护有加，又听了三师兄的指控和小师妹的“感受”，再看兰矜沅那覆着黑纱、不清不楚的模样，疑心大起，加上或许也有不愿见到一个天赋碾压小师妹之人出现的私心，顿时同仇敌忾。

万能人物，男三师兄说得对！此事必须查清！

万能角色，女暗灵根诡秘难测，说不定真是用了什么邪法！

万能人物，男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几名丹霞谷弟子，包括那位筑基中期的三师兄，身上灵力涌动，隐隐形成合围之势，向兰矜沅逼去。那三师兄更是眼神一厉，掌心再次凝聚起炽热的火灵力，这一次，威势更盛，显然不止是想“教训”，而是带着真正的恶意，目标直指兰矜沅的丹田气海——他要当众“验证”，甚至不惜“失手”废了这个潜在的、巨大的威胁！

高台上，赤霞仙子眉头微蹙，她虽也对兰矜沅的天赋震撼，但更在意宗门声誉和眼前这混乱局面。她并未立刻出声制止弟子，心中权衡。若此女灵根真有假，自然要惩处；若是真……这般罕见天赋，却也值得压下这点“小冲突”将其收入门下。只是弟子们已经行动，她此刻贸然喝止，反倒显得心虚。她选择暂时观望。

面对数道筑基期气息的锁定和逼迫，尤其是那道直袭丹田、狠毒凌厉的火灵力攻击，兰矜沅终于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她微微侧身，黑色眼纱朝向攻来的丹霞谷弟子方向。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辩解。

她只是抬起了一只手。

五指纤细，肤色苍白。

对着那咆哮而来的火灵力，以及合围而来的丹霞谷弟子，虚虚一按。

没有咒文，没有法印。

只有她周身，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冰蓝与幽暗交织的灵光，骤然一凝。

刹那间——

以她为中心，半径三丈之内，温度骤降！空中凭空凝结出无数细小的、边缘闪烁着幽蓝暗芒的冰晶，这些冰晶并非随意飘散，而是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瞬间构筑成一道急速旋转的、半透明的冰晶壁垒！壁垒之上，暗影流淌，散发出隔绝灵识、吞噬能量的诡异气息。

嗤嗤嗤——！

狂暴的火灵力轰击在冰晶暗影壁垒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火焰迅速黯淡、熄灭，仿佛被无尽的寒冰和阴影吞噬、中和。冰晶壁垒剧烈震动，出现细密裂纹，却顽强地没有破碎，将后续几名弟子试探性的灵力攻击也尽数挡下！

与此同时，一股森然冰冷的意念，伴随着若有若无、仿佛直抵心底最深处恐惧的阴影低语，透过壁垒，精准地掠过每一名出手的丹霞谷弟子心头。

几人俱是身形一颤，攻势不由自主地滞涩了一瞬，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和心悸，仿佛被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兰矜沅的身影，在冰晶暗影壁垒的掩护下，变得有些模糊。

她清冷的声音，透过壁垒，清晰地传了出来，不高，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彻骨的疏离与决绝：

兰矜沅灵根真伪，天地可鉴，灵碑为证。尔等仙门高徒，便是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行偷袭废人之举的么？

她的目光（尽管隔着黑纱），似乎扫过高台上沉默的赤霞仙子，又掠过脸色难看的白幼薇和那群丹霞谷弟子。

兰矜沅今日之辱，我兰矜沅记下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那开始崩散的冰晶壁垒和惊疑不定的众人，转身，迈步。

步伐依旧平稳，速度依旧均匀，向着来时那山林入口的阴影走去。

阳光洒在她洗白的粗布衣裙和黑色的眼纱上，却驱不散她周身那残留的、孤绝清冷的寒意。

在即将没入山林阴影的前一刻，她脚步微顿，留下最后一句话，随风飘散在死寂的广场上空

兰矜沅这灵山，这仙门……

兰矜沅此生，我不会再来。

话音落，人影已杳。

只剩下广场中央，灵碑上那冰蓝与幽暗交织的光华缓缓消散，残留的寒意与阴影气息，却仿佛烙印在了每个人的感知里。

高台上，各派使者面色各异，震惊、惋惜、思索、贪婪……不一而足。

赤霞仙子脸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沉凝。她看了一眼身边脸色苍白、咬着嘴唇、眼神复杂难明的白幼薇，又望了一眼兰矜沅消失的方向，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丹霞谷众弟子，尤其是那位出手的三师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那无数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下，倍感难堪。

而广场上，关于“冰暗双极品灵根”、“黑纱少女”、“丹霞谷偷袭未遂”、“此生不入仙门”的议论，如同飓风般席卷开来，注定将成为这次测灵大典最令人难忘、也最扑朔迷离的插曲。

山林深处，兰矜沅独自行走。

黑色眼纱之下，她“看”着周围以能量线条和冷暖色块构成的世界，清晰无比。指尖，一缕幽暗与冰蓝交织的细微灵气，如乖巧的游鱼般缠绕、跃动。

她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覆眼的黑纱。

眼底深处，左眼的暗红玫瑰在阴影中静谧舒展，右眼的虚无纯白空茫如旧。

系统早已在她筑基成功、彻底掌握这对异瞳的部分基础能力时，就因逻辑冲突过大而陷入长久的静默紊乱，只剩偶尔无意义的杂音。

前路漫漫，仙门已绝。

但她脚下步伐未停，方向明确。

走向那无人知晓的、属于她自己的黑夜与冰霜之路。

此生不入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