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内一时间陷入安静,只有远处靶心上那支弩箭尾羽的极细微颤音,在空气中几乎难以察觉地消散。
温冉没想到厉辰会如此直接地问出来。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处的莲纹,那温润的触感此刻成了她唯一的锚点。
紧张?当然紧张。末世可能下一秒就拉开序幕,而她对这个世界和自己身上的秘密依旧一知半解。
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给她一种比厉司令更具压迫性的危险感——那是一种被精心收敛、却在不经意间从眼神和动作里泄露出的锐利。
她不能承认,但拙劣的否认在厉辰这样的目光下只会显得更可疑。
“面对陌生的环境,新认的亲人,紧张……不是很正常吗?”温冉抬起眼,迎上厉辰的视线,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坦诚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脆弱,“何况,厉家……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武器,“也和我以前的生活,完全不一样。”
这个回答半真半假,将自己可能的“异常”归因于环境突变带来的不安,合情合理。
厉辰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那双幽深的眼眸里没什么波澜,既看不出相信,也看不出怀疑。他操控轮椅,缓缓滑到旁边一张放着工具和保养油的小桌旁,拿起一块软布,开始擦拭手中弩弓的弓臂,动作细致而专注。
“父亲认你,自有他的道理和考量。”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厉家确实和普通家庭不同。在这里,紧张无济于事。”
他停下擦拭的动作,抬眼,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温冉脸上,尤其是她的眼睛。“你需要尽快适应。适应这里的人,这里的规矩,以及……”他的视线似乎在她微微拢起、贴着身侧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可能发生的任何‘意外’。”
“任何意外”?温冉心脏猛地一跳。他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难道厉家,或者厉辰本人,对于即将到来的剧变,并非全然无知?
不可能。按照原著,末世爆发是全球性的猝不及防,没有任何征兆。厉家或许权势滔天,但应该也无法预知这种超越认知的灾难。也许……这只是厉辰基于某种警觉性或者过往经历而产生的某种模糊直觉?又或者,是厉家身处的位置,让他们对某些“异常”的风吹草动更为敏感?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电闪而过,温冉面上却只露出些许困惑和思索。“意外?二哥指的是……”
“比如停电,比如通讯中断,比如某些不常见的‘动物’闯入庭院。”厉辰垂下眼,继续擦拭弩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老宅位置偏,靠山,以前也发生过一些小事。有备无患。”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温冉总觉得,他那句“有备无患”说得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已经演练过无数遍,或者……早已为某种更严重的“患”做好了准备。
她顺着他的话点头,目光落在那些保养得锃亮的武器上:“所以,二哥平时练这些,也是为了‘有备无患’?”
厉辰将擦拭好的弩弓放回架子上,手指轻轻拂过旁边一把复合弓冰冷的握把。“算是吧。”他回答得模棱两可,随即转过轮椅,正面朝向温冉,忽然换了个话题,“父亲让老刘去接你,他路上没跟你提家里的事?”
话题跳转得有些突兀,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
温冉立刻摇头,神情自然:“……他话不多…”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回忆和些许面对生人不知如何相处的细微窘迫,“他好像……不太知道怎么和我交流。”
厉辰擦拭弩弓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软布滑过冷硬的金属弓臂,发出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他眼皮都没抬,仿佛温冉提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司机。
“老刘话是不多。”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是父亲身边的老兵,退役后一直跟着父亲,嘴巴严,办事稳当。父亲让他去,是看重稳妥。”
“听说你考上了京大,学得什么专业?”厉辰猝不及防地转移话题,让温冉一时警觉,整理行李的时候她当然看到了自己崭新的录取通知书,“临床医学。”原身居然和她一样学得是要命的医学。
“临床医学?” 厉辰擦拭弩弓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是。” 温冉迎着他的目光,点头肯定,脸上维持着那份属于“优秀新生”的、带着点青涩的笃定,心里却绷紧到了极致,总感觉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仿佛被剖开了一半,无法隐藏任何心思。
“没想到。” 厉辰缓缓吐出三个字,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节奏平稳,却带着某种深思熟虑的意味。“厉家……倒是有不少旧伤顽疾。”
“我才还没入学,理论知识都还没学,更别说临床……” 温冉连忙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更低,声音里透出恰当的局促和诚实,试图削弱这个专业可能带来的过高期望或压力,根据录取通知书,她还有两周才开学呢。
“没关系。” 厉辰打断了她,眼神里的锐利稍稍收敛,恢复了几分之前的深沉,“有基础,有方向,总是好的。”
“二哥……” 温冉张了张嘴,似乎想追问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普通女孩面对高深莫测的“兄长”时应有的困惑和一丝不安。“我想问问…我爸爸和厉司令…以前是什么关系?”
“你父亲和司令?” 厉辰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停下敲击扶手的手指,目光重新落在温冉脸上,这一次,审视的意味更浓。
训练室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昏黄的灯光下,那些冰冷的武器泛着哑光,远处的箭靶静立如墓碑。
温冉保持着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困惑。
厉辰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他的目光从温冉清纯明艳脸上移开。
“你父亲曾经是我爸爸的警卫员,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司令,一起工作了十几年。” 终于,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带着一种陈述历史的平淡,却莫名有种沉重的质感,“很多年前,在西南边境。你父亲救过我爸爸的命。”
“后来呢?” 温冉忍不住追问,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
“后来,” 厉辰的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后来你爸爸退伍了,就渐渐没了联系,直到前段时间,你爸爸重病难愈将你托付给了父亲。”
“所以,司令是因为这个才……” 温冉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因为这份旧日的救命之恩和战友情,厉司令才如此干脆地认下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吗?
厉辰没有立刻回答。他操控轮椅,缓缓滑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外面沉郁的夜色。庭院地灯的光晕之外,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山林。
“父亲重情,也重诺。” 他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窗玻璃阻隔后的轻微沉闷,“你既然走进了厉家的门,这一生都会受到厉家的庇佑。”
温冉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动着。她看着厉辰映在窗玻璃上模糊而挺直的背影。却不得不说,庇佑这个词当真给了她巨大的勇气。
“谢谢你,二哥。”
厉辰的背影像然不动,仿佛没有听到这句感谢,又或许,对他而言,这声感谢本身并不重要。窗外的黑暗如同实质,与他沉默的身影几乎融为一体。“谢就不必了,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温冉也不多言,微微颔首, 转身,走出训练室。
厉辰看着那抹纤细窈窕的背影,眼中漾起一丝波动。
这个少女,满身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