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开阳峰。
萧辰如约而至。瑶光在峰顶的“水月亭”等他，亭外有瀑布飞泻，水声潺潺。
“萧师弟。”瑶光起身相迎。她今日穿了件淡蓝长裙，发髻简单，只插一支玉簪，清冷中多了几分柔美。
“瑶光师姐。”萧辰行礼。
两人在亭中石桌旁坐下。瑶光煮茶，动作优雅。茶水澄碧，香气清幽。
“听闻师弟精研《九霄寒玉诀》，对冰系灵力理解深刻。”瑶光递过茶杯，“我修《玄水真经》，近来总觉灵力运转滞涩，似有寒气郁结，不知师弟可有见解？”
萧辰接过茶，没喝，放在桌上：“师姐可描述具体症状？”
瑶光细细道来。她确实遇到了瓶颈，灵力在经脉某处总是不畅，每次冲击都会引发寒气反噬，痛苦不堪。
萧辰听完，沉吟片刻：“师姐可否让师弟探查一下经脉？”
瑶光犹豫一瞬，伸出右手：“有劳师弟。”
萧辰并指搭在她腕脉，输入一丝寒气。寒气顺着经脉游走，很快找到滞涩之处——那是在心脉附近，有一团极寒之气盘踞，与瑶光的水灵力格格不入。
“这寒气……不是师姐自身所有。”萧辰收回手，皱眉道，“倒像是外力植入。”
瑶光脸色微变：“外力？”
“嗯。”萧辰点头，“这寒气精纯阴冷，与我的冰灵力同源，但更加……霸道。像是某种禁制或封印。”
瑶光沉默良久，忽然问：“师弟可知，我为何能天生水灵体？”
萧辰摇头。
“因为我母亲。”瑶光声音很低，“我母亲是北境玄女宫弟子，天生冰灵体。二十年前，她与父亲相恋，离开玄女宫，生下我。但我出生时，她因灵力冲突，难产而死。”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色：“我继承了母亲的灵体，但发生了变异，冰化为水。父亲说，是母亲临终前用秘法改造了我的体质，让我能活下去。但代价是……我体内永远留下了她的寒气，随时可能爆发。”
萧辰心中震动。原来瑶光的身世如此坎坷。
“所以这寒气，是令堂所留？”
“应该是。”瑶光点头，“父亲和宗主都曾帮我压制，但无法根除。宗主说，唯有找到极阳之物，或与冰灵根修士双修，以冰制冰，才能化解。”
双修……
萧辰终于明白师尊的用意。让他与瑶光结为道侣，不只是为了修行互补，更是为了救瑶光的命。
“师弟，”瑶光看着他，眼神复杂，“我知道宗主在撮合我们。但我不想勉强你。你若无意，我自会向宗主说明。”
她站起身，对着萧辰深深一礼：“今日多谢师弟指点。寒气之事，我会另想办法。”
萧辰看着她眼中的坦荡，心中愧疚。或许，是他多疑了。瑶光只是需要帮助，并非与师尊同谋。
“师姐不必多礼。”萧辰起身，“寒气郁结之事，我可尝试帮你疏导。但需要时间。”
瑶光眼睛一亮：“真的？”
“嗯。”萧辰点头，“我修《九霄寒玉诀》，对寒气控制尚可。每日这个时辰，我可为你疏导一个时辰，或许能缓解。”
“那……麻烦师弟了。”瑶光真心感激。
接下来的日子，萧辰每日申时去开阳峰，为瑶光疏导寒气。过程并不轻松，需要他全神贯注，稍有差池便会伤及瑶光心脉。
但效果很明显。半月后，瑶光脸色红润许多，灵力运转顺畅不少。她对萧辰的态度也从客气变得亲近，偶尔会聊些修炼之外的话题。
萧辰渐渐了解，瑶光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爱读书，爱抚琴，爱在月下独坐。她向往山外的世界，却因体质所困，很少离开宗门。
“有时候我想，”一次疏导后，瑶光望着亭外瀑布，轻声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弟子，会不会更快乐？不用背负天才之名，不用忍受寒气折磨，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
萧辰沉默。他也曾想过类似的问题。如果自己不是天品灵根，会不会更轻松？
“师弟呢？”瑶光转头看他，“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萧辰想了想，说：“变强。保护想保护的人。”
“想保护的人？”瑶光好奇，“是谁？”
萧辰没有回答。他脑海中浮现林晏的笑容，娘亲枯瘦的手。
瑶光也不追问，只是笑了笑：“师弟是个重情的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萧辰与瑶光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宗门内的流言也越传越盛。都说两人是天作之合，宗主英明。
只有林晏，越来越沉默。
他不再常来天枢峰，即使来了，话也少了许多。有时候，他只是静静看着萧辰练剑，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萧辰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没事。”
但萧辰能感觉到，林晏在疏远他。那种疏远不是憎恶，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痛苦的距离。
萧辰心中难受，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我接近瑶光只是师命，我心中无意？
可这话说不出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对瑶光到底是什么感觉。
是同情？是责任？还是……别的？
他分不清。
这一日，萧辰从开阳峰回来，在听雪轩外看到了林晏。
林晏站在那棵老梅树下，背对着他。暮色四合，他的背影显得孤单。
“林晏。”萧辰唤道。
林晏转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很红，像是哭过。
“你去开阳峰了？”他问。
“嗯。”
“瑶光师姐的寒气，好点了吗？”
“好多了。”
“那就好。”林晏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萧辰，我有东西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萧辰。
萧辰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佩，羊脂白玉，雕成银杏叶形状，叶脉清晰，栩栩如生。玉佩上刻着两个字：长安。
“我自己雕的。”林晏低声说，“银杏叶……是咱们初见的那棵树。长安……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萧辰握着玉佩，温润微暖。
“为什么突然送这个？”
“不为什么。”林晏别过脸，“就是想送。”
他顿了顿，又说：“萧辰，以后……我可能不能常来找你了。”
“为何？”
“我要闭关。”林晏说，“王长老说我炼器到了瓶颈，需要静心参悟。可能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萧辰没问。修仙者闭关，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甚至数十年。
“在哪里闭关？”
“炼器堂地火室。”林晏说，“那里安静，没人打扰。”
萧辰沉默良久，说：“好。等你出关。”
林晏看着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动。他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了萧辰一下。
那拥抱很紧，很短暂。
“萧辰，”林晏在他耳边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走得很决绝，没有回头。
萧辰站在原地，握着玉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心中空了一块。
那之后，林晏真的闭关了。炼器堂地火室封闭，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辰每日依旧去开阳峰，为瑶光疏导寒气。但心中总惦记着林晏，修炼时常走神。
云崖真君察觉他的状态，关切询问：“辰儿，近日心绪不宁，所为何事？”
萧辰摇头：“无事。”
“可是与瑶光师侄相处不顺？”
“并非。瑶光师姐很好。”
云崖真君深深看他一眼，不再追问，只是说：“修行之道，贵在专注。莫为外物所扰。”
“弟子谨记。”
话虽如此，萧辰却无法专心。他开始频繁去炼器堂，在地火室外徘徊。但那扇石门始终紧闭，没有动静。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林晏没有出关。
倒是瑶光的寒气，在萧辰的疏导下渐渐化解。她的修为突破至金丹中期，气质越发空灵。
这一日，疏导结束后，瑶光忽然说：“萧师弟，谢谢你。”
“师姐客气。”
“不是客气。”瑶光认真道，“若非你相助，我恐怕活不过今年。寒气已侵入心脉，若无外力疏导，最多半年便会爆发。”
萧辰怔住：“这么严重？”
“嗯。”瑶光点头，“父亲和宗主都束手无策。你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她站起身，对着萧辰深深一拜：“救命之恩，瑶光永世不忘。”
萧辰扶起她：“同门之谊，应当的。”
瑶光直起身，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师弟，我有一事，想问你。”
“师姐请说。”
“你对我……”瑶光犹豫片刻，“可有一丝情意？”
萧辰沉默。
瑶光苦笑：“我明白了。”
她转身看向亭外瀑布，声音很轻：“其实我知道，你心中有人。每次你来开阳峰，虽然专注为我疏导，但眼神总带着疏离。你看我的时候，和看那个人时，不一样。”
萧辰心中一震。
“是林晏师弟，对吗？”瑶光问。
萧辰没有否认。
瑶光笑了，笑容有些凄凉：“果然。我看得出来，你看他时，眼中会有光。那种光，你从未给过我。”
她顿了顿，低声说：“宗主让我接近你，撮合我们，是为了救我，也是为了……牵制你。”
萧辰猛然抬头：“牵制我？”
“嗯。”瑶光点头，“具体原因我不清楚，但宗主似乎很忌惮你。他说你天赋太高，心性不定，需有人引导。而我是最好的人选——既能救我的命，又能让你安心留在宗门。”
萧辰心中寒意弥漫。师尊果然在谋划什么。
“师姐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不想骗你。”瑶光转身看他，眼神清澈，“你救了我的命，我若还欺骗你，与禽兽何异？况且……”
她苦笑：“我也骗不了你。你看我的眼神，永远那么清醒，那么冷静。你从未对我动心，对吗？”
萧辰诚实点头：“是。”
“那就好。”瑶光松了口气，“至少，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萧辰：“这是宗主让我给你的，说是《九霄寒玉诀》后续功法。但我偷偷查看过，里面不止功法，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萧辰接过玉简，神识探入。果然，除了《九霄寒玉诀》第四重到第六重的口诀，还有一段隐秘记载：
“道心种魔，需以挚爱为引。种魔者与道心者，需心意相通，情根深种。待情至浓时，以婚典为契，于红烛之夜，取道心者金丹，融魔种，可成。”
后面还详细记载了种魔的步骤、禁忌、以及……成功率。
萧辰看完，脸色发白。
原来如此。师尊让他与瑶光培养感情，是为了让瑶光成为“种魔者”？可瑶光体内有寒气，需要他疏导，这又如何解释？
“师姐可知道心种魔？”他问。
瑶光摇头：“那是什么？”
萧辰将玉简内容简单告知。瑶光听完，脸色煞白。
“宗主他……要对我种魔？”
“不确定。”萧辰说，“种魔者需与道心者情谊深厚。你我并无情意，种魔恐难成功。”
“那他的目的是……”
两人对视，都想到一个可能。
林晏。
萧辰猛地起身：“我要去炼器堂！”
“我跟你一起去！”瑶光也站起来。
两人匆匆离开开阳峰，赶往炼器堂。但刚到堂外，就听到一阵喧哗。
地火室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走水了！地火室走水了！”有弟子惊呼。
萧辰心中剧震，飞身冲向地火室。石门紧闭，火焰从缝隙中喷出，热浪逼人。
“林晏！林晏！”他拍打石门，嘶声呼喊。
没有回应。
“让开！”瑶光赶来，双手结印，一道水龙卷起，扑向石门。但地火温度极高，水龙瞬间蒸发。
萧辰眼中冰蓝光芒大放，秋声剑出鞘，全力一剑斩向石门。
“轰！”
石门炸裂。里面火焰熊熊，热浪扑面。地火失控，岩浆喷涌，整个地火室已成炼狱。
萧辰不顾一切冲进去。火焰灼烧衣袍，他运转寒气护体，在火海中搜寻。
“林晏——！”
终于，他在角落找到了林晏。
林晏倒在地上，身边散落着炼器材料和半成品的法器。他脸色惨白，嘴角溢血，手中紧紧握着春醒剑。
“林晏！”萧辰冲过去，抱起他。
林晏睁开眼，看到萧辰，虚弱地笑了笑：“你来了……”
“别说话！”萧辰催动灵力，输入他体内，却发现林晏经脉紊乱，灵力暴走，似有走火入魔之象。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走水？”
“我……我想炼一件东西……”林晏咳嗽，吐出鲜血，“但没控制好地火……炸炉了……”
“炼什么东西值得你拼命？！”萧辰又急又怒。
林晏看着他，眼中涌起泪水：“我想炼……炼一件能保护你的法器……你总是一个人扛……我想帮你……”
萧辰心中一痛，抱紧他：“傻子……我不需要……”
“需要……”林晏的声音越来越弱，“萧辰……我可能……不行了……”
“胡说！”萧辰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他抱起林晏，冲出火海。瑶光在外面接应，见状立刻取出丹药：“快喂他服下！”
萧辰将丹药塞进林晏口中，以灵力化开。但林晏伤势太重，经脉寸断，丹田受损，丹药只能吊命。
“去凌霄殿！找宗主！”瑶光急道。
萧辰点头，抱着林晏御剑冲天而起。
凌霄殿中，云崖真君看到林晏的伤势，眉头紧皱：“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地火室爆炸，他走火入魔。”萧辰跪地，“求师尊救他！”
云崖真君检查林晏伤势，摇头：“经脉尽碎，丹田破损，本源受损。寻常丹药已无用。”
萧辰脸色惨白：“那……那怎么办？”
云崖真君沉吟片刻，说：“唯有一法可试。本座有一枚‘九转还魂丹’，可重塑经脉，修补丹田。但此丹霸道，需有人以精纯灵力护住他心脉，助他炼化药力。”
“弟子愿护法！”萧辰毫不犹豫。
云崖真君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护法过程凶险，稍有不慎，你也会修为受损。”
“弟子不在乎！”
“好。”云崖真君点头，“你带他去‘寒玉洞’，那里寒气充裕，可助你稳定灵力。本座稍后便至。”
萧辰抱起林晏，赶往寒玉洞。那是天枢峰一处禁地，洞中有一张寒玉床，对冰灵根修士有滋养之效。
他将林晏放在寒玉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握住林晏的手，灵力源源不断输入，护住他心脉。
林晏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萧辰看着他，心中剧痛。那个总是笑着、闹着、充满生机的林晏，此刻安静得可怕。
“林晏……”他低声说，“你不能死。”
“你答应过要和我游历三界的。”
“你答应过要炼最好的法器给我。”
“你答应过……要一直陪着我。”
“你不能食言。”
眼泪无声滑落，滴在林晏脸上。
云崖真君很快到来。他取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金灿灿的丹药，异香扑鼻。
“此丹需以精血为引，化入他体内。”云崖真君将丹药递给萧辰，“你咬破舌尖，滴血在丹上，然后喂他服下。过程中，你需持续输入灵力，引导药力修复经脉。”
萧辰照做。咬破舌尖，一滴精血落在丹药上，丹药金光更盛。他轻轻掰开林晏的嘴，将丹药送入。
丹药入口即化，磅礴药力爆开。林晏身体剧烈颤抖，七窍开始渗血。
“稳住！”云崖真君喝道，“引导药力！”
萧辰全力运转《九霄寒玉诀》，灵力涌入林晏体内，与药力融合，引导着修复破碎的经脉。
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萧辰能清晰感知到林晏体内的每一处损伤，那些断裂的经脉，破损的丹田，黯淡的灵根……
他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和药力包裹每一处伤，一点点修复。这个过程消耗极大，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但他不敢停。一旦停下，林晏必死无疑。
云崖真君在一旁护法，偶尔出手稳定林晏体内暴走的药力。他看着萧辰专注的样子，眼中情绪复杂。
三个时辰过去。
萧辰灵力几乎耗尽，但林晏的经脉已修复大半，丹田也开始愈合。他松了口气，继续坚持。
又过了两个时辰。
林晏的伤势基本稳定，呼吸变得平稳，脸色也恢复一丝红润。萧辰撤回灵力，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云崖真君扶住他：“可以了。他性命已无碍，剩下的需要时间调养。”
萧辰看向林晏，见他安睡的样子，心中大石落地。
“谢师尊救命之恩。”他行礼。
云崖真君摆摆手：“师徒之间，不必言谢。你损耗过度，也需调养。就在此洞休息吧，本座为他设下结界，无人能扰。”
“是。”
云崖真君离开后，萧辰坐在寒玉床边，握着林晏的手，疲惫涌上，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云崖真君离开寒玉洞后，并未回凌霄殿，而是去了开阳峰。
开阳峰密室中，秦岳已在等候。
“如何？”秦岳问。
“林晏已救回。”云崖真君坐下，“萧辰损耗极大，但根基未损。”
“那就好。”秦岳松了口气，“若萧辰出事，计划就全毁了。”
“放心。”云崖真君淡淡道，“本座不会让他出事。他是最完美的‘道心’，千年不遇。”
秦岳犹豫片刻：“宗主，非要如此吗？萧辰毕竟是你的亲传弟子，天赋绝伦，未来必成大器。就这样毁掉，未免可惜。”
云崖真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秦峰主，本座卡在化神巅峰九百年，寿元将尽。若不能飞升，一切皆空。萧辰再好，也只是弟子。弟子可以再收，飞升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秦岳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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