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花房里,沈砚舟独自躺在冰冷的天鹅绒软垫上,睁着眼,空洞地望着穹顶那片被月光与彩绘玻璃切割成的、光怪陆离的星空。
沈墨白离开的脚步声,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锁死了他的世界。
起初,是死寂。
随后,疼痛如潮水般,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汹涌而至。
那不是单一的痛楚,而是一张由无数种极致感受编织而成的、密不透风的网。
左肩胛骨下方,那个新生的烙印,正散发着持续的、灼烧般的滚烫。它像一个嵌入血肉的微型熔炉,每一次心跳,都将一股微弱的、代表占有的能量泵入他的四肢百骸,与他的脉搏同频共振,提醒着他那道无法磨灭的耻辱。
身体的深处,那被强行贯穿的入口,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与火烧火燎的胀痛。润滑剂带来的短暂顺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暴力扩张后,肌肉组织本能的痉挛与抗议。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起一串尖锐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痛感,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
而那枚套在无名指上的“同心契”戒指,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冰冷地禁锢着他的灵魂。他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能量正源源不断地从戒指中渗出,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持续的、如同针灸般的刺激,精准地作用于他体内那些因白日酷刑而受损的经脉节点。它在修复,也在标记,用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将他与沈墨白的生命频率,强行同步。
这三者——烙印的灼痛、深处的撕裂、以及戒指的持续刺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永不停歇的、交响乐般的剧痛。
沈砚舟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起初是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战栗,从指尖和脚趾开始,像被电流击中。紧接着,这股战栗迅速蔓延至全身,带动着他的四肢、躯干,乃至每一块肌肉,都开始疯狂地、无助地痉挛。
他像一片被狂风暴雨蹂躏的叶子,在软垫上蜷缩、弹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所有的呻吟与呜咽都被堵了回去,只剩下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剧痛的挤压下,发出沉重而混乱的、擂鼓般的狂跳。
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天鹅绒。
黏腻、冰冷,带着他与沈墨白混合的气息,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感到一阵阵反胃的恶心。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即将碎裂的陶土,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无声地崩解。
他试图去想些什么,来分散这灭顶的痛苦。
他想起了父母离世时,他作为长子,独自撑起沈氏集团的坚毅。
他想起了商场上尔虞我诈,他将对手逼入绝境时,那运筹帷幄的冷酷。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沈墨白时,那个少年清冷倔强的眼神,以及他心中涌起的那股病态的、想要将这块美玉据为己有的占有欲。
……
所有的记忆碎片,在剧痛的冲刷下,都变得模糊而扭曲。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用以构筑自我的基石,在沈墨白这场彻头彻尾的摧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是掌控者,是那个写下规则的人。
到头来,他只是一个可笑的、亲手为自己打造囚笼的傻瓜。而沈墨白,才是那个洞悉一切、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神。
绝望,像最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被活活折磨至死时,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的大脑深处响起。
“哥哥,感觉怎么样?”
是沈墨白。
沈砚舟的颤抖猛地一滞,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望向花房门口的方向。
沈墨白就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回来的。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家居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温水和几片药片。月光从他身后照来,为他镀上一层圣洁的光晕,却让他的脸庞隐在淡淡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
“你……你怎么……”沈砚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巨大的力气。
“我怎么回来了?”沈墨白轻笑一声,缓步走来,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餍足后的慵懒,和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的温柔,“我当然要回来,看看我的‘艺术品’,有没有因为我的‘加工’,而出现任何……瑕疵。”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沈砚舟汗湿的额头,拭去一滴滑落的冷汗。
“看来,我的手法很完美。”他的指尖顺着沈砚舟的脸颊滑下,最终停留在那枚“同心契”戒指上,轻轻摩挲着,“你的身体正在经历最剧烈的排异反应,这是正常的。它在抗拒我的印记,也在……适应我的存在。”
“药。”他直起身,拿起托盘里的药片和水杯,递到沈砚舟唇边,语气不容置喙,“吃了它。它能帮你缓解一些痛苦,让你的身体……更好地‘记住’我。”
沈砚舟死死地咬着牙,别过头,拒绝张嘴。
他不需要缓解!他不需要记住!他只想这痛苦立刻停止,或者……干脆夺走他的性命!
看到他的抗拒,沈墨白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那双幽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被冒犯的愠怒。
“哥哥,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说过,你的身体会背叛你的灵魂。现在,它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放下水杯,伸手捏住沈砚舟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
“吃下去。”
沈砚舟被迫张开嘴,那几片白色的、散发着奇异苦香的药片,被沈墨白强硬地塞了进去。紧接着,冰凉的温水灌入喉咙,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药片冲入他的胃里。
“乖。”沈墨白松开手,满意地看着他,像在奖励一只终于肯听话的宠物。
药效发作得很快。
一股温润的暖流,从胃部扩散开来,如同春日解冻的溪水,缓缓流淌过他干涸龟裂的经脉。那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被一层柔和的薄膜包裹,虽然依旧存在,却变得可以忍受了许多。身体深处的撕裂感和肩胛骨烙印的灼痛,都在这股暖流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为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钝痛与酸麻。
他能动了。
沈砚舟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手,想要去触摸自己的左肩。
“别费力气了,哥哥。”沈墨白按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烙印已经成型,药膏只是暂时麻痹了你的神经。它永远都会在,成为我们之间最直接的链接。”
他看着沈砚舟眼中那片重新燃起的、混杂着屈辱与绝望的火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神祇般的悲悯与残忍,“痛苦,也是一种沟通的方式。它让你无法思考,无法逃离,只能全心全意地去感受我,记住我。”
“从今往后,每当你的身体感到疼痛,无论是疾病,还是意外,它都会第一时间,将这份感觉传递给我。”
“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哥哥。”
“你将永远,与我共享你的痛苦。”
沈砚舟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源于纯粹的剧痛,而是源于一种更深邃、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
他终于明白,沈墨白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被摧毁的仇人。
他要的,是一个与他生命相连、灵魂相通的……共生体。
一个无论生死,无论痛苦与快乐,都永远无法分割的……半身。
而他,沈砚舟,已经彻底变成了这样一件……完美的、活着的祭品。
在这片由痛苦与药物共同构筑的废墟里,他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