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刮过穆家大院青石铺就的练武场。
场中两道身影交错，拳风呼啸。穆明轩身形消瘦，十五岁的年纪却已有了几分坚韧的轮廓。他的对手是穆家旁系子弟穆明山，身材壮实，高出穆明轩半个头。
“废物养的废物，也配与我交手？”穆明山嗤笑一声，右拳裹挟着淡青色的气流，直冲穆明轩面门。
那是初灵三级的力量，虽未脱凡俗，但在同龄人中已算不俗。
穆明轩侧身闪过，左手探出，在穆明山腕上一搭一引。这一招毫无花哨，却精准得令人心惊。穆明山前冲的力道被带偏，一个踉跄。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空隙，穆明轩右膝抬起，狠狠撞在穆明山腹部。
“呃啊！”
穆明山闷哼一声，弯腰后退数步，脸色煞白。他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这废物明明只是个初灵二级，凭什么能破他的招？
场边观战的几名穆家子弟也愣住了。
“明山哥居然……”
“运气，一定是运气！”
穆明轩站定，气息微乱。他的衣衫早已洗得发白，袖口处还打着补丁，但脊背挺得笔直。他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看向场边的执事。
执事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宣布道：“比试结束，穆明轩胜。”
“哼，不过是侥幸！”穆明山愤恨地瞪了穆明轩一眼，捂着肚子狼狈离场。
穆明轩没有理会那些议论与目光，只是默默走到场边拿起自己的旧布包，转身离开练武场。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穿过几重院落，沿途遇到的穆家子弟或冷眼相待，或低声讥笑。穆明轩早已习惯，目不斜视地走过。
“哟，这不是我们穆家的大功臣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侧面传来。穆明川斜倚在廊柱旁，身后跟着两个跟班。他是穆家嫡系，家主穆长峰的独子，初灵五级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是佼佼者。
穆明轩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怎么，赢了一场比试就尾巴翘上天了？”穆明川慢悠悠地走过来，绕到穆明轩面前，“别忘了，你只是个养子，还是最没用的那种。要不是我爹心善，你这种父母都不知道在哪的野种，早就饿死街头了。”
穆明轩的手指微微收紧。
“明川少爷说得对，有些人啊，就是不知感恩。”一个跟班附和道。
穆明川伸手想去拍穆明轩的脸，穆明轩后退半步避开了。
这个动作激怒了穆明川。他脸色一沉：“躲？你还敢躲？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明川少爷若无要事，我先回去了。”穆明轩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回去？回你那破院子？”穆明川嗤笑，“行啊，赶紧滚吧，记得明天把我的院子打扫干净，要是有一片落叶，你知道后果。”
穆明轩不再言语，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身后传来穆明川的冷笑和跟班们的嘲笑声，渐渐远去。
穆家的东北角有一处极为偏僻的小院，院墙斑驳，院门破旧。这是穆家分配给“养子”穆明轩的住处，与仆役房无异，甚至更为简陋。
推开门，院中却出奇地整洁。
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给几株野花浇水。她约莫十二三岁，穿着同样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但难掩精致秀丽的五官。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心。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脸上绽放出笑容：“明轩哥哥，你回来啦！”
这是叶怜雪，如今叫穆怜儿。五年前，穆明轩在山脚捡到她时，她浑身是伤，记忆全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中有“怜雪”二字。穆明轩求了穆家许久，才被允许将她留下，对外称是远房表妹。
“嗯，回来了。”穆明轩的表情柔和下来。
穆怜儿放下水瓢，快步跑过来。她注意到了穆明轩袖口的破损和手背上的淤青，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受伤了？那些人又欺负你了？”
“切磋而已，小伤。”穆明轩揉了揉她的头发，“今天采的药都晾好了吗？”
“都弄好啦，按你说的分门别类放好了。”穆怜儿说着，还是拉过穆明轩的手仔细看了看，小脸上满是心疼，“我去拿药膏。”
“不用——”
“要的！”穆怜儿难得强硬，转身跑进屋里。
穆明轩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温暖。在这个冰冷的穆家，怜儿是唯一的光。
他走进简陋的屋子。说是屋子，其实只是一间稍大的房间，用布帘隔成两半。里面一张木板床，外面一张桌子两张凳子，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和一些杂物，便是全部家当。
穆怜儿拿着一个小瓷瓶出来，拉着穆明轩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淡绿色的药膏涂抹在他手背的淤青上。她的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那些人真坏。”她小声说。
“世道便是如此，弱肉强食。”穆明轩平静地说，“等我能赚更多钱，我们就搬出去，离开穆家。”
穆怜儿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嗯，真的。”穆明轩点头，“所以我要变得更强。”
药膏涂好，穆怜儿却没有立刻放手，而是捧着穆明轩的手，低声说：“明轩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又没吃饭？”
穆明轩一愣。
“我就知道。”穆怜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馒头，“我从厨房李婶那里要来的，她说今天剩得多。你快吃。”
看着那两个白面馒头，穆明轩喉头动了动。穆家对他们极为苛刻，每日供给的食物勉强果腹，还多是粗粮。白面馒头，对他们来说是难得的食物。
“你吃了没？”
“我吃过了，真的！”穆怜儿用力点头，但微微凹陷的脸颊出卖了她。
穆明轩沉默片刻，将馒头掰开，递给她大的那一半：“一起吃。”
“我——”
“一起吃，不然我也不吃。”
穆怜儿看着他那不容拒绝的眼神，终于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地咬起来。
夕阳的余晖从破旧的窗棂洒进来，给简陋的屋子镀上一层暖色。两个少年少女对坐着，安静地分食着难得的食物。这一刻，院外的冷漠与欺凌仿佛都被隔绝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院外一株老槐树的阴影中，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站立着。
那是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身着素白长袍，容颜俊美得不似凡人，眉宇间却带着一种疏离的神性。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明明站在那里，却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薄纱，无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张语萱静静地看着屋内的情景，目光在穆明轩身上停留许久。
这就是死神朝陆天的儿子。
也是他抽中的……弟子。
他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怜悯，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屋内的穆明轩忽然抬起头，望向窗外。
“怎么了？”穆怜儿问。
“没什么。”穆明轩摇了摇头，心里却闪过一丝异样。
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他们。
是错觉吗？
张语萱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感知倒是不错。”他轻声自语，身影缓缓消散在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幕降临，穆家华灯初上，歌舞升平。而东北角的破败小院里，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映照着两个相依为命的身影。
穆明轩坐在桌前，借着微弱的灯光翻阅一本破旧的《源气基础导引》。这是穆家给所有子弟发放的入门功法，最粗浅的那种。更高深的功法，只有嫡系和表现优异的旁系才能接触。
他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那些文字早已烂熟于心。
初灵境，引天地源气入体，淬炼筋骨，开辟丹田气海。一级一重天，十级圆满方可冲击太初境。
他卡在二级已经半年了。
不是因为天赋不足，而是因为资源——穆家每月只给他发放最低限度的源石，还是品质最差的那种。没有丹药辅助，没有师长指点，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
但即使如此，他今天还是打败了初灵三级的穆明山。
靠的不是蛮力，而是五年如一日的苦练，和对战斗本能般的直觉。
“明轩哥哥，该休息了。”穆怜儿铺好床铺，轻声提醒。
“嗯，就来。”穆明轩合上书，吹灭油灯。
屋内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破窗漏进来。
穆明轩躺在硬板床上，听着旁边布帘后穆怜儿均匀的呼吸声，眼睛却睁着。
他想起了白天穆明川的话。
“野种”。
这个词他听过无数次，从小听到大。穆家的人都说，他是穆长峰从外面带回来的孤儿，父母不详，说不定是哪个贱婢所生。
但穆明轩自己隐隐记得一些片段。
很模糊，像隔着一层浓雾。他只记得一双温暖的手，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他“轩儿”，还有……一片血色的天空。
每当他想深究，头就会剧烈疼痛。
“总有一天，我会弄清楚。”他握紧拳头，低声对自己说。
窗外，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远处穆家主宅的灯火渐渐熄灭，整个穆府沉入梦乡。
而在圣灵大陆的某个更高维度，神元元殿之中，十二张神座环绕成一个圆形。其中一张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座椅上，张语萱缓缓睁开眼睛。
“已经开始显现了吗……”他轻声呢喃，“死神的血脉，果然不凡。”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的玉简。
玉简上缓缓浮现出几个字：朝明轩，十五岁，初灵二级，死神朝陆天之子。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观察期结束，可正式接触。
张语萱收起玉简，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无数位面，落在那间破败的小院中。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还是期待。
而在穆家小院中，沉睡的穆明轩眉头微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无垠的黑暗里，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芒。他想朝那光芒走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吾儿……时候……未到……”
“你是谁？”穆明轩在梦中问。
没有回答。
只有那点光芒，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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