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让人有些窒息。皇帝坐在御案后，手里正把玩着那枚墨玉扳指，玉质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他没有抬头，仿佛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小小的物件上。
甄嬛恭谨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嬛嬛。”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到朕身边来。”
甄嬛起身，缓步走到御案旁侧，垂手侍立。她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终于从扳指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探究。
“这枚扳指，” 皇帝将扳指轻轻放在御案上，推向甄嬛的方向，“你当日是如何一眼就认出，并觉得它可能是宫中之物，甚至……可能与允礼有关？”
来了。甄嬛心中凛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回忆与一丝不确定：“回皇上，臣妾当时也只是觉得那墨玉质地温润细腻，非寻常富贵人家能有。加之……果郡王生前似乎常戴一枚墨玉扳指，臣妾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有些印象。那日见年家幼子身上掉出此物，质地相似，便脱口而出。其实……臣妾也不敢十分确定，只是觉得蹊跷，这才呈报皇后娘娘。” 她将发现扳指归为“眼熟”和“觉得蹊跷”，合情合理。
皇帝盯着她，缓缓道：“只是眼熟？朕怎么听说，你拿起扳指时，还提到了内壁似乎有刻字？”
甄嬛心头一紧，但早有准备，露出微微惶恐的神色：“皇上明鉴，臣妾当时离得稍近，借着殿内光线，似乎瞥见内壁有些许痕迹，像是刻了什么。但绝未看清具体字迹！臣妾岂敢妄言？只是……只是觉得若有刻字，或许更能查明来历，这才多嘴一提。” 她将“看清刻字”推为光线错觉下的模糊印象，并强调自己并未看清内容。
皇帝不置可否，手指在扳指上轻轻摩挲：“朕已让人仔细查验过，内壁确实有两个极小的字——‘夕颜’。”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攫住甄嬛，“允礼何时，为何会在这贴身之物上，刻下‘夕颜’二字？嬛嬛，你可知晓？”
这一问，堪称诛心。“夕颜”是牵牛花的别称，朝开夕逝，在宫中常被视为不祥、短暂、隐秘之爱的象征。允礼在扳指内刻此二字，其心思昭然若揭。皇帝这是在逼问甄嬛，是否知晓允礼这份隐秘的情意，甚至，是否参与其中。
甄嬛背脊瞬间渗出冷汗，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有丝毫迟疑或慌乱。她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茫然，随即化为一丝悲戚与感慨：“夕颜？竟是这两个字……臣妾……臣妾不知王爷为何刻此二字。许是……王爷素来性情洒脱不羁，偏爱些非常之物、非常之花。夕颜虽寓意短暂，却也极致绚烂，或许合了王爷某些心境吧。” 她巧妙地将允礼的行为解释为文人雅士的“性情”和“偏好”，避开了具体指向。
她接着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谨慎的担忧：“皇上，恕臣妾多言，如今这扳指出现在年家，内里又刻着如此……特别的字样。年羹尧此人，跋扈嚣张，心怀叵测。他若早与王爷有旧，暗中保留王爷心爱之物，其心可诛！更何况，近日宫外流言四起……臣妾斗胆揣测，这莫非是年羹尧或其党羽，故意设下的圈套？他们知王爷新丧，知皇上顾念手足，便以此物搅乱视听，甚至……甚至想借‘王爷可能未死’之类的荒诞流言，来扰乱圣心，掩盖其滔天罪责？抑或是，想借此攀诬他人？”
她将矛头彻底引向年羹尧的“阴谋论”，并且点出了皇帝可能最忌讳的一点——有人想利用“允礼未死”做文章。这既符合年羹尧“将死反扑”的嫌疑，也暗合了皇帝自己对“双星劫”预言的心魔。
果然，皇帝的眼神锐利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你也听到了宫外流言？”
甄嬛低下头：“臣妾身处深宫，本不该听闻外间之事。只是……只是近日宫中似也有些不安的窃语，关于天象，关于……旧事。臣妾惶恐，不敢深听，更不敢妄言。但联想扳指之事，总觉得心惊肉跳。年羹尧狼子野心，皇上不可不防他狗急跳墙，用些魑魅魍魉的手段。”
她提到“天象”、“旧事”，看似模糊，却精准地戳中了皇帝心底最隐秘的焦虑。皇帝沉默了片刻，殿内只闻烛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皇帝才缓缓靠回椅背，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但眼底的深沉依旧：“嬛嬛，你思虑周全，所言……不无道理。” 他似乎暂时接受了甄嬛的解释，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年羹尧的毒计，而非其他更让他难以掌控的可能性。
“不过，” 皇帝话锋又是一转，“此事毕竟牵扯到允礼身后清誉，也引得宫中议论纷纷，太后她老人家近日凤体欠安，听闻这些风声，更是忧思过度，时常梦魇惊悸，口中喃喃些旧人旧事。太后一向疼你，你也最是细心体贴。朕想，从明日起，你便每日去寿康宫侍奉太后汤药，陪她说说话，宽慰一番，也免得那些无稽之谈扰了太后清净。如何？”
侍奉太后？甄嬛心中警铃大作。这表面是恩典信任，实则是将她置于太后（也是皇帝生母、允礼养母）身边，既是监视她与太后可能的互动，也是利用太后来进一步试探她。太后若真因“旧事”心神不宁，言语间难免泄露些什么，皇帝正好观察她的反应。
但圣意已决，不容推拒。
“臣妾遵旨。” 甄嬛恭敬应下，“能侍奉太后，是臣妾的福分。定当尽心竭力，为太后分忧。”
皇帝点点头，似乎有些疲惫地挥挥手：“你去吧。好好准备，太后那边，就辛苦你了。”
“臣妾告退。” 甄嬛行礼，缓缓退出养心殿。直到走出殿门，被秋日微凉的风一吹，她才感觉那几乎要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方才一番应对，如履薄冰，所幸暂时过关。但太后那边，无疑是另一个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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