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尧的跋扈,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朝堂压抑许久的矛盾。皇帝表面隐忍,暗地里却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剪除年党的羽翼。先是御史参劾年羹尧纵容部下侵占民田、贪污军饷,证据“确凿”;接着是其门下多名文武官员或因“过错”被贬黜,或因“旧案”被查办。曾经煊赫无比的年大将军府,门前迅速冷落下来。
这一切,都在甄嬛的预料之中。她冷眼旁观,心思却全在另一条更隐秘的线上。母亲再次进宫时,带来了允澈的回信。信很简短,字迹因匆忙而略显潦草:
“姐信悉。步军统领衙门右翼尉乌苏里氏,乃我乳母远亲,贪财好赌,或可设法。然近日衙门戒备森严,旧档难近。玄清观守卫换防记录,确存于右翼档案房,寻常人不得见。我寻机再试。另,近日暗查太医院旧档,发现雍正元年,曾有一擅治内伤、精通禁方之太医姓温,莫名‘告老’,旋即举家离京,下落不明。此人在先帝晚年,似曾奉密旨为宫中某贵人诊治,疑与双生旧案有关。年事动荡,京西各关卡巡查倍增,姐于宫中,万事谨慎。知名不具。”
允澈果然在行动,而且查到了太医院的线索!一个精通禁方、莫名消失的温太医……这会不会与当年德妃生产双生子时的隐秘有关?或许,这位太医就是知情人之一?
与此同时,慎刑司那边也有了消息。槿汐通过相熟的管事嬷嬷,得知小李子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但人还算硬气,只埋头干活,不怨不怒。甄嬛让槿汐悄悄打点了管事,使小李子的境遇稍好,并指去一句话:“留得有用身,方有出头日。”
数日后,一次内廷采办杂物时,甄嬛安插的人手,成功将一封没有落款的密信,夹带在送入慎刑司的粗布衣物中,传到了小李子手中。信上只有寥寥数字:“留心御前旧人闲谈,尤涉钦天监、星象、双数之语,若有异闻,设法递出。”
小李子不识字,但送衣物的太监低声将意思告诉了他。他捏着那粗糙的信纸,重重点头,眼中燃起一簇光。他知道,这是熹妃娘娘给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可能挣脱这泥潭、甚至保护妹妹的希望。
前朝风云变幻,后宫也非净土。皇帝来碎玉轩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是闲坐品茶,有时是说说前朝烦忧,更多时候,是长久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甄嬛,那目光深沉难测,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让甄嬛脊背发凉的探究。
这日午后,皇帝又来了。甄嬛正临窗绣着一方帕子,上面是疏淡的梨花。皇帝拿起她绷子旁的绣样翻看,忽然道:“嬛嬛,你素来喜欢收集些精巧别致的小物件。朕记得你刚入宫时,有个装香料的双鱼佩琉璃瓶,很是别致。如今可还收着?”
甄嬛心中警兆顿生,面上却莞尔:“皇上好记性。那瓶子……后来不小心磕碰了一道裂痕,臣妾便收起来了,怕睹物伤情,想起刚入宫时的懵懂。”
“哦?”皇帝不置可否,放下绣样,踱到甄嬛的多宝格前,目光缓缓扫过上面摆放的玉器、瓷器、古籍,“朕倒觉得,有些旧物,即便有瑕,也是岁月痕迹,值得珍藏。就像……允礼那枚墨玉扳指,若真寻不回来,倒是可惜了。”
他又提扳指!甄嬛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她强自镇定,走到皇帝身边,随意指着一尊羊脂玉雕的送子观音:“皇上说的是。不过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强求也无益。就像这尊观音,是皇上赐给臣妾祈愿子嗣的,臣妾日日供奉,便是珍惜皇上的心意。至于其他……过于执念,反而不美。”
皇帝转过身,深深看了甄嬛一眼,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嬛嬛如今,是越发通透豁达了。罢了,不提这些。朕前日得了一幅倪瓒的山水,知你懂画,随朕去养心殿一同品鉴如何?”
“臣妾荣幸。”甄嬛温顺地应下。她知道,皇帝仍未完全消除疑心,甚至可能已经在暗中调查与扳指、与允礼相关的蛛丝马迹。她必须更加小心,同时,也要加快步伐。
转机,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来临。
瓢泼大雨砸得紫禁城的琉璃瓦噼啪作响,狂风呼啸,仿佛要撕碎这重重宫阙的沉闷。这样的天气,各宫门户紧闭,巡查的侍卫也难免懈怠。
慎刑司一处堆放破损器物的潮湿库房里,小李子蜷在角落,就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反复抚摸过无数次的、皱巴巴的纸条塞进一只破碗的夹层。这只碗,明天会随着一批要丢弃的垃圾运出宫外。接应的人,自会取走。
纸条上的内容,是他费尽心机,从一位在御茶房当差、同样受过熹妃小恩、且与一位老迈糊涂的御前洒扫太监同屋居住的小宫女那里,辗转打听来的。那老太监几年前曾伺候过钦天监正,有次醉酒后拉着人喋喋不休,说了些骇人听闻的话,醒后便坚称是胡言,但听者却记下了只言片语。
小李子不识字,但他凭惊人的记忆力,将小宫女复述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来取碗的、他信任的一个同样处境艰难的小太监,由那小太监写下:
“老太监醉言:康熙六十一年冬,先帝病重时,夜观星象有异,紫微帝星之侧,隐现双影,一明一暗,相冲相犯,主‘凤影龙囚,兄弟阋墙,祸起萧墙之内’。钦天监正密奏,先帝震怒,欲严查后宫及宗室双子之兆。未几,先帝崩。今上即位后,当年参与观测及密奏之三名钦天监官员,二‘暴病’,一‘失足’,尽殁。老太监称,彼时宫中确有‘双星劫’之窃语流传,后戛然而止。”
这张纸条,最终通过甄家秘密渠道,送到了甄嬛手中。纵然是甄嬛,看完也倒吸一口凉气,遍体生寒。
“凤影龙囚,兄弟阋墙,祸起萧墙之内”……“双星劫”……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