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紫禁城的甄嬛，仿佛披上了一层更坚硬的铠甲。碎玉轩的秋海棠开得正好，她却无心欣赏。怀中那枚墨玉扳指，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她背负的秘密与希望。
她首先需要确认的，是皇帝的态度。
果郡王的“灵柩”已安置在京郊王爷陵寝，丧仪按郡王规格操办，皇帝下旨辍朝一日，亲书祭文，看上去哀荣备至。但甄嬛细品那祭文，通篇褒奖其忠勇，感怀其年少，却无半分真正手足悲切之情，更像一篇格式工整的官样文章。
更值得玩味的是皇帝对“遗物”的处理。内务府呈上清单，皇帝只略略一扫，便道：“允礼生前雅好文墨，那些书画古籍，便收入宫中藏书阁吧。至于私用之物……”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掠过下方恭敬侍立的甄嬛，“简单封存即可，不必过于繁琐。”
简单封存？甄嬛心中一凛。以皇帝对兄弟（尤其是曾有过继位可能的兄弟）一贯的猜忌多疑，如此“宽厚”，本身就不寻常。要么是他确信允礼已死，不屑再计较；要么，就是刻意淡化，不想让人过多关注与“果郡王”相关的一切。
她更倾向于后者。
几日后的一个傍晚，皇帝来碎玉轩用膳。席间似无意提起：“允礼这一去，他府中那个未过门的侧福晋孟氏（指浣碧），倒是可怜。朕看她对你甚是依恋，就让她依旧在你身边伺候吧，也算全了允礼一点念想。”
甄嬛心中警铃微作。皇帝这话，看似体恤，实则是将浣碧牢牢放在她身边，既是安抚（做给外界看他对甄嬛与允礼“友谊”的宽容），又何尝不是一种监视？浣碧对允礼用情至深，若知晓半分真相，情绪未必能控制妥当。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替浣碧谢恩。”甄嬛微笑着，亲手为皇帝布了一道他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只是臣妾见浣碧时常暗自垂泪，心中不忍。她到底曾是王爷名下的人，是否该有些额外的抚恤？也好让她日后有个依靠。”
皇帝夹起狮子头，看了甄嬛一眼，目光深邃：“你有心了。那就从朕的内帑拨一份银子，算是朕给她的嫁妆，将来若有合适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便是。”
话题轻轻揭过，皇帝转而说起朝政：“年羹尧西南大捷，不日将班师回朝。这次，朕要好好犒赏三军。”
甄嬛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在说“好好犒赏”时，嘴角那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年羹尧功高震主，其妹华妃虽已倒，但年氏一族势力仍在，皇帝对其忌惮已久。这“犒赏”，只怕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下的杀机。
这是一个机会。朝局动荡，皇帝注意力转移，或许正是暗中查探的好时机。
她开始更加留意养心殿那边的动静。借着送点心、问安的机会，有意无意地与御前伺候的太监宫女交谈两句。苏培盛老奸巨猾，口风极紧，从他那里几乎探不到什么。但皇帝身边，并非铁板一块。
很快，她注意到一个姓李的小太监，约莫十六七岁，在御前做些传茶递水、打扫外殿的杂役，地位不高。这小李子手脚勤快，但眉宇间总笼着一层郁色，有几次甄嬛看见他被苏培盛或大太监呵斥后，躲在廊下角落，偷偷抹眼泪，眼神里有不甘和怨恨。
甄嬛记在心里，并未立刻接触。她先让槿汐借着同乡之谊，慢慢与小李子攀谈。槿汐回来禀报：小李子家境贫寒，父母早亡，有个妹妹寄养在叔父家，叔父嗜赌，对妹妹很不好。他当初净身入宫，就是指望挣份钱粮，将来能把妹妹接出来。可入宫后，没背景没靠山，辛苦攒下的赏钱大半被上头太监盘剥，妹妹在叔父家也过得艰难，他心中苦闷又无力。
有软肋，且对现状不满。 甄嬛心中有了计较。
她并没有直接施以恩惠，那样太露痕迹。只是有一次，小李子不慎打翻了一个不算名贵的果盘，正被管事太监责骂要扣月钱，甄嬛恰好路过，淡淡说了句：“秋日地滑，难免的，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替他解了围。
小李子感激地看了甄嬛一眼，深深低下头。
又过了几日，甄嬛让槿汐找机会，塞给小李子一个不起眼的荷包，里面是些碎银子，只说：“娘娘知道你有个妹妹不易，这点银子不多，给她添件冬衣吧。小心收好，别让人看见。”
小李子捏着荷包，眼眶红了，对着碎玉轩的方向磕了个头。
这点善缘，暂且种下。甄嬛不急，她需要更合适的时机，才能让这颗棋子发挥作用。
与此同时，她也在焦急等待允澈的消息。按照约定，允澈会通过特定方式传递信息。他们在甘露寺约定，若有紧急或重要消息，允澈会在京城市井一家叫“悦来茶楼”的说书场，点一出《赵氏孤儿》的戏，并在散场后，将密信留在茶楼后院东北角第三块活砖下。甄嬛则安排绝对可靠的娘家心腹仆役（非宫中之人），定期去茶楼听书，留意信号并取信。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