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雷霆坠尘

雷声不是从云层里滚下来的。

是直接从骨头缝里炸开的。

司空震最后的意识，是万千道紫电银蛇撕裂苍穹，倒灌进他每一寸经脉。万象天劫——他苦修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以凡躯引动天地至威，重塑雷霆神格。祭坛在脚下崩裂，护山大阵的光芒像脆弱的琉璃一样片片剥落。他能感觉到力量在攀升，在沸腾，在触摸那个至高无上的边界。

然后，毫无征兆地，断了。

不是外力的打断，是从内部核心，那枚他温养淬炼了无数岁月的雷霆本源，传来一声细若游丝、却足以冻结神魂的——裂响。

反噬来得比劫雷更凶猛，更无情。狂暴的雷霆之力瞬间倒流，不再是驯服的工具，而是反噬的毒蛇，疯狂啃噬他的五脏六腑，撕裂他的神魂。他引以为傲的、足以令山河变色的力量，像退潮般急剧流逝。更可怕的是，一道冰冷、漠然、代表着此方世界绝对规则的天道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摁在了他灵魂最深处。

抹杀。

意识湮灭前，唯一闪过的念头竟是荒谬的冷静。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被“它”找到。

自封。散功。坠落。

……

冷。

刺骨的冷，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淡淡的铁锈味。雨水砸在脸上，冰冷密集，带着初春凛冽的寒意。

司空震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立刻睁开。极度虚弱的身体本能地紧绷，又被强行压制下去。神识如同风中残烛，勉强扫过周身——经脉寸断，丹田枯竭，本源核心布满裂痕，黯淡得如同死物。那道天道印记在灵魂中微微灼烧，提醒着他此刻的境遇：失去力量的猎物，暴露在旷野之中。

很好，计划的第一步，还活着。

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铅灰色的天空，厚重的雨幕，以及远处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沉默狰狞的连绵山脉轮廓。长城。他认出来了。还真是……讽刺的坠落点。

身体稍微动一下，便是撕裂般的剧痛。这不是伪装，是真实的濒死状态，只不过被他用最后一点秘术吊住了心脉，维持在一种看似随时会断气、实则留有一线生机的微妙平衡。华丽的雷霆战袍早已在劫雷中化作飞灰，此刻覆在身上的，只是几片焦黑的、勉强蔽体的布料，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灼伤与裂口，雨水混着淡金色的血污（已用法术掩饰成鲜红）蜿蜒流下。

他侧过头，咳嗽起来，声音嘶哑破碎，每一次咳嗽都带动全身伤口，让他单薄的身体蜷缩颤抖。雨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生理性的泪水。眼神是空茫的，带着劫后余生巨大惊恐的余烬，还有对自身处境的茫然无措。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遭遇了难以想象灾难、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美丽残骸。

脚步声。

由远及近，踏破雨幕，沉稳而迅捷。不止一人。

司空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随即被更深的、小动物般的惊惧覆盖。他试图向后挪动，却因为无力而只是徒劳地在泥泞中蹭了蹭，留下狼狈的痕迹。沾满泥污的手指微微蜷起，扣进湿冷的泥土。

“什么人？！”

清冽的女声带着警惕，在几步外响起。紧接着，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几乎同时停在了另一侧，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花木兰和铠。

司空震似乎被这声音和陡然出现的人影吓到了，身体剧烈一颤，抬起沾满雨水和泥渍的脸。湿透的黑发黏在脸颊和颈侧，更衬得脸色惨白如纸。他的目光仓皇地在两人之间游移，最终落在花木兰身上，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

花木兰眉头紧锁，握紧了重剑的剑柄，但眼前的景象实在太过……具有冲击性。那是一个年轻男子，即便满身狼藉，也难掩其过分精致的眉眼轮廓。此刻他蜷缩在泥水里，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翅膀、濒死的鹤，眼神湿漉漉的，充满了纯粹的、不设防的恐惧和痛苦。没有任何能量波动，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队长，没有魔道气息，也没有机关痕迹。”铠的声音低沉响起，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和地上的人，“伤势很重，不像是伪装。”话虽如此，他握剑的手并未放松。

花木兰上前一步，蹲下身，尽量放缓了语气：“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司空震像是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肩膀细微地发抖。雨水顺着他纤长的睫毛滴落，滑过脸颊，没入脏污的衣领。他的视线没有焦点，空茫地对着花木兰铠甲上的纹路，许久，才极其缓慢地、困惑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似乎耗尽了力气，眼睫无力地垂下，呼吸变得更加微弱。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花木兰看向铠。

铠没说话，依旧审视着。荒野、重伤、失忆、毫无威胁的美貌……组合在一起，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但长城守卫军的信条，不允许他们对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重伤者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司空震似乎因为寒冷和疼痛，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身体又颤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暴露得更明显，鲜红的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晕开。

花木兰眼神一凛，不再犹豫。“先带回去。玄策和守约留在哨塔，这里不能久留。”她收起重剑，伸手想去扶地上的人，又顿住，转头看铠，“你警戒，我来。”

她小心地避开那些看起来最严重的伤口，将司空震扶起。入手的分量轻得让她心惊，冰冷、潮湿，且完全无力依附。司空震在她触碰到时，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彻底软倒下去，头无力地靠在她肩甲旁，温热的呼吸微弱地拂过她的颈侧。

花木兰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稳住，用一种尽量不颠簸的姿势将人抱起。“走。”

铠沉默地点头，走在侧前方，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雨幕中的每一个阴影。

他们离开后不久，泥泞的地面旁，一棵枯树扭曲的枝丫阴影里，空气微微波动了一下。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修长身影无声浮现，戴着面具的脸转向三人离开的方向，幽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疑虑。

兰陵王俯身，指尖捻起一点混着淡金色（几乎看不见）痕迹的泥土，放在鼻尖轻嗅。没有血腥味，只有焦土、雨水和……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消散的、纯净到诡异的雷霆气息。

他抬头，望向长城哨塔在雨幕中亮起的模糊灯火，身影再次缓缓消失。

“有趣。”

低哑的语声，散落在愈发急促的雨声中。

哨塔昏暗的灯火下，司空震被安置在简易的床铺上。守约已经麻利地取来了干净的布和热水，伽罗蹙着眉检查着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司空震紧闭着眼，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依旧苍白得透明。他似乎在昏迷中也不得安宁，眉头微蹙，偶尔发出极轻的、痛苦的呓语。

花木兰抱臂站在一旁，铠甲上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铠靠在门边，阴影覆盖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伤口……很奇怪，不像是普通兵刃或魔种造成的。”伽罗轻声道，用沾湿的布小心擦拭他脸颊的污渍，“更像……被极端强大的能量冲击撕裂。”

擦拭过后，露出的面容让见惯了边境风沙与粗糙的守卫军们，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一瞬。那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带着破碎感的俊美，即使昏迷着，也透着易碎琉璃般的脆弱。

百里守约耳朵动了动，低声道：“兰陵王刚才在附近。”

花木兰和铠的眼神同时一凛。

床铺上，司空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无人察觉。

屋外，惊雷再起，轰隆作响。

昏迷中的人仿佛被雷声惊动，浑身猛地一颤，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张合，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离得最近的伽罗俯身去听。

“……震……”

“……怕……”

伽罗直起身，看向花木兰，眼神复杂：“他好像……很怕打雷。只重复说‘震’……可能是他的名字？”

花木兰看着床上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又想起抱起他时那轻飘飘的分量和冰冷的温度，最终叹了口气。

“先让他养伤吧。其他的……等他醒了再说。”

无人看见，床铺上的人，那浓密眼睫覆盖下，一丝极淡、极冷的微光，悄无声息地滑过。

雷霆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