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二下学期一个平凡的星期日午后，苏琪从图书馆出来，抱着一摞刚借的参考书。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柔的橙红色，她沿着围墙边的小路慢慢走着，耳机里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与这个城市傍晚的喧嚣格格不入。
转过街角，她停了下来。
一个少年靠在对面的墙边，一只眼睛被白色纱布包裹着，隐约可见纱布下青紫的痕迹。
他微微仰着头，夕阳斜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在光线中缓缓升腾，像是电影里精心设计的慢镜头。
苏琪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认得他——秦泽，学校里出了名的人物，高三的学长。
不是因为成绩优秀，恰恰相反，是因为打架惹事而“名声在外”。
奇怪的是，无论他闹出多大的动静，学校似乎从未给予严厉处分，更别说开除了。
同学们私下议论，说秦泽家世不凡，背景深厚。
苏琪曾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黄昏时分，一个看似桀骜不驯却内心孤独的少年，独自一人承受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重担。
而现在，幻想似乎照进了现实。
秦泽似乎察觉到目光，微微侧头。
苏琪慌忙低下头，快步离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烫。走出很远，她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中。
整整一夜，苏琪脑海里都是那个画面。
星期一早晨的校园广播里，教导主任又一次不点名地批评“某些同学”的违纪行为。同学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又在说秦泽了。
苏琪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高三的教学楼。她从未和秦泽说过话，事实上，她和班上大部分男生都很少交谈。苏琪天生内向，不爱说话，常常被老师评价为“文静乖巧”。她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黑色长发整齐地披在肩上，额前是规整的齐刘海，声音细软甜美，是那种典型的、容易被忽视的安静女孩。
她的成绩并不突出，处在班级中下游。幸运的是，父母从未因此苛责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母亲常说，“只要你尽力了就好。”这样的宽容反而让苏琪对自己有些愧疚，但同时也感激这份理解。
课间，好友林薇凑过来：“听说了吗？上周五秦泽又打架了，这次是在校外，好像伤得不轻。”
“为什么打架？”苏琪装作不经意地问。
“谁知道呢？”林薇耸耸肩，“有人说是因为有人说了他朋友的坏话，也有人说是因为对方先挑衅的。不过秦泽打架好像从来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就是那种...易燃易爆的类型。”
苏琪望向窗外，心里却觉得，那个在夕阳下独自抽烟的少年，眼中似乎藏着比单纯暴躁更复杂的东西。
体育课是苏琪最害怕的科目之一。这周更糟，老师突然决定加练长跑。
“最后一圈了，加油！”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催促。
苏琪感觉肺像要炸开一样，双腿沉重得不听使唤。就在转弯处，她脚下一崴，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塑胶跑道上。
剧痛从脚踝传来，她试图站起来，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苏琪！”老师和几个同学围了过来。
“脚崴了，别动！”体育老师检查着她的脚踝，已经有些红肿。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时，一个身影穿过人群走了过来。苏琪抬头，心跳几乎停止——是秦泽。
他不知何时从篮球场那边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塑料袋。他蹲下身，从袋子里拿出消毒水、棉签和绷带，动作熟练地递给体育老师。
“先用这个处理一下，避免感染。”他的声音比苏琪想象中要低沉一些。
体育老师似乎认识秦泽，点点头接过：“谢谢，你经常备着这些？”
秦泽扯了扯嘴角，没回答。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与苏琪相遇。那是苏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发现他右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被纱布边缘遮住了一半。他的眼神不像传说中那么凶狠，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谢...谢谢。”苏琪结结巴巴地说，脸涨得通红。
秦泽只是点点头：“不用。”说完便起身离开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怎么会注意到这边？”林薇扶着苏琪，小声嘀咕，“隔了半个操场呢。”
体育老师一边为苏琪处理伤口，一边解释：“秦泽那孩子，虽然爱惹事，但心不坏。他经常带着这些药品，大概是自己用得多，知道什么时候需要。”
苏琪的视线追随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柔软地塌陷了一块。
从那天起，她对秦泽的关注，从偶然的一瞥变成了有意无意的寻找。
苏琪开始注意到更多关于秦泽的细节。
他并不是每节课都逃，至少数学和物理课，他总会在。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时认真听讲，有时望着窗外发呆。他打架的次数似乎有规律可循——总是在周五放学后，或者周末。而在学校，他除了偶尔迟到，并没有什么出格行为。
苏琪还发现，秦泽并非没有朋友。他身边总围着几个人，看起来关系不错。他们会在课间一起站在走廊尽头，低声交谈，有时会爆发出笑声。那种时候，秦泽脸上会浮现出难得的、真实的笑容，不同于他平时那种疏离淡漠的表情。
一次午休，苏琪在图书馆角落复习，意外听到两个高三学姐的对话。
“秦泽上周又进派出所了，你知道吗？”
“听说了，这次好像是为了保护一个被欺负的低年级学生。”
“真的假的？他不是那种主动找事的人吗？”
“也不全是...我听陈浩说，秦泽打架多半是因为有人先挑事，或者看到不公平的事。只是他处理方式比较...直接。”
“但他家不是很有背景吗？为什么不通过正当途径解决？”
“谁知道呢...”
对话渐行渐远，苏琪的心却难以平静。她想起夕阳下那个孤独的身影，想起他熟练地拿出药品的动作，想起他眼中那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也许，秦泽并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周五放学后，苏琪独自去书店买参考书。她抱着一摞书从店里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街角的几个人——秦泽和他的朋友们。
他们靠在书店外的墙边，秦泽手里夹着一支烟，但没有点燃。他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表情是难得的放松。
苏琪下意识低下头，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
“嘿，那位同学！”一个声音响起。
苏琪僵住，认命地转过身。秦泽的一个朋友——她记得别人叫他陈浩——正笑着朝她招手。
“过来一下！”陈浩喊道。
苏琪深吸一口气，僵硬地走过去。她能感觉到秦泽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让她几乎同手同脚。
“就是你吧？”陈浩上下打量她，笑容促狭，“上次体育课，秦泽特意跑回教室拿药给你的那个女生。”
苏琪的脸“腾”地红了，她看向秦泽，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你上次的帮助。”
秦泽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了一口才淡淡回应：“不用。”他踢了陈浩一脚，力道不轻不重，“你贴那么近干什么？别吓到她了。”
陈浩夸张地“哎哟”一声，无辜地摊手：“我这么可怕吗？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其他几个人哄笑起来。秦泽没笑，只是看着苏琪：“你脚好了吗？”
苏琪没想到他会记得，更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愣了几秒才忙不迭点头：“好...好了，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
“嗯。”秦泽点点头，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
苏琪鼓起勇气，小声问：“你...你的眼睛好了吗？”
秦泽摸了摸右眼上的纱布——已经换成了小号的创可贴。“差不多。”他简短地回答。
陈浩挤眉弄眼地看着两人，被秦泽瞪了一眼后收敛了些。苏琪感到气氛尴尬，低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便抱着书匆匆离开。
走出很远，她才放慢脚步，心跳如鼓。刚才秦泽踢朋友的那一脚，那句“你别吓到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对苏琪而言，这句话再贴切不过。
她开始记录与秦泽有关的一切琐碎细节：周一下雨，他没带伞，把书包顶在头上跑进教学楼；周三的数学课，他被老师叫起来答题，竟然答对了；周五下午，他又不见了，听说是去了校外。
她也开始注意到一些奇怪的事情。秦泽打架似乎真的有某种规律，而且他身上的伤，有时在明显位置，有时却在衣服遮挡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从未亲眼见过秦泽主动挑事，反而有两次，她看到他制止了即将发生的冲突。
一次是午休时间，几个学生围着一个瘦小的男生，秦泽走过去说了几句，那群人就散开了。另一次是在公交站，几个社会青年模样的男人在纠缠一个女生，秦泽直接上前将女生挡在身后，虽然最后没有打起来，但气氛剑拔弩张。
苏琪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这个被贴上“问题学生”“爱打架的混混”标签的秦泽，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高三下学期，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友谊赛。秦泽是高三队的主力，这是苏琪第一次看他打球。
她坐在观众席不起眼的角落，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灵活的身影。秦泽打球风格很特别，不炫技，但极其高效，传球精准，投篮稳定。更让苏琪惊讶的是，他在场上会主动照顾队友，提醒防守漏洞，完全不像平时那个独来独往的样子。
比赛进行到第三节，意外发生了。对方一个球员上篮时失去平衡，眼看要摔得很重，离他最近的秦泽伸手拉了一把，结果自己被带倒，肩膀重重撞在地板上。
观众席一片惊呼。秦泽被扶起来时，眉头紧皱，左手无力地垂着。
“脱臼了。”校医检查后判断。
比赛暂停，秦泽在校医陪同下离开球场，前往医务室。苏琪的心揪紧了，犹豫片刻，她悄悄起身跟了上去。
在医务室外，她听见里面传来校医的声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肩膀习惯性脱臼，不能再这样打球了，尤其是不能再打架！”
短暂的沉默后，秦泽的声音响起：“知道了。”
“知道了有什么用？你得做到！”校医听起来有些生气，“还有你身上的伤，新伤叠旧伤，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李医生，我心里有数。”秦泽的声音平静。
“有数个屁！”校医难得爆了粗口，“你爸知道你这样吗？”
“别告诉他。”秦泽的声音冷了下来。
苏琪靠在墙边，心跳如雷。她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正想离开，医务室的门突然开了。
秦泽站在那儿，左手已经固定好，用绷带吊在胸前。看到苏琪，他显然也愣了一下。
“我...我只是路过。”苏琪慌乱地解释，脸又红了，“你...你还好吗？”
秦泽看了她几秒，点点头：“没事。”他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一句，“刚才在球场，谢谢你来加油。”
苏琪惊讶地睁大眼睛——他注意到她了？
秦泽似乎不打算解释，朝她点点头，便朝教学楼走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苏琪，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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