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秋老虎来得猝不及防，九月的午后，阳光透过星辰出版社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速溶咖啡混合的味道，带着几分忙碌的慵懒。
林微坐在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屏幕上是苏清媛散文集的校样稿，红色的批注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页面。她的眉头微微蹙着，目光专注，连夏冉走到身边都没察觉。
“嘿，大忙人，歇会儿吧。”夏冉伸手敲了敲她的桌面，手里拿着两杯冰美式，“刚楼下便利店买的，加了双倍冰，拯救你被校样稿淹没的灵魂。”
林微这才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接过咖啡，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舒服地叹了口气：“谢啦，冉冉。再不改完，我怕是要和这些文字一起融进纸里了。”
“至于这么拼？”夏冉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瞥了一眼她的屏幕，“不就是个封面设计的对接会嘛，明天才开，你今天就把所有细节都抠完？”
提到封面设计，林微的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言深的脸——那天雨中的相遇，黑色的大伞，清冽的雪松味，还有他那句“苏老师的新书，封面设计我会负责”。
这半个月来，他们只通过两次电话，一次是确认书稿的风格细节，一次是敲定对接会的时间，每次通话都简洁得像工作报告，没有多余的寒暄。可林微却总会在挂了电话后，对着手机屏幕发一会儿呆，想起他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的样子，想起他车里干净的雪松味。
“不是拼，是严谨。”林微避开夏冉揶揄的目光，低头抿了一口冰美式，苦意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筑境设计的顾总亲自负责，我总不能掉链子吧？”
“顾总？哪个顾总？”夏冉的眼睛亮了亮，凑近她，语气里满是八卦，“就是你那天淋雨遇到的那个帅哥？筑境设计的创始人顾言深？”
林微被咖啡呛了一下，咳嗽着点头：“嗯……是他。”
“哇哦！”夏冉夸张地叫了一声，引来周围同事的侧目，她连忙压低声音，“林微，你这是什么神仙运气？顾言深啊！那可是建筑界的顶流，多少甲方捧着钱求合作，他竟然愿意接一个散文集的封面设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和苏老师认识，是苏老师母亲的朋友。”林微解释道，心里却隐隐觉得，好像不止是这个原因。
“认识归认识，但顾言深的设计费，可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夏冉挑了挑眉，“我猜，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林微的脸微微发烫，刚想反驳，办公桌上的座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后缀带着筑境设计的字样。
她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接起电话：“您好，星辰出版社，林微。”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顾言深低沉的声音，比那天在车里听到的更清晰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明天的对接会，时间改一下。”
林微愣了一下：“改时间？可是我们这边的流程都已经定好了……”
“我这边临时有个跨国会议，冲突了。”顾言深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改到今天下午三点，地点在筑境设计，你方便吗？”
今天下午三点？
林微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现在已经是一点半了，她的校样稿还有最后两章没改完，而且原本计划下午去印刷厂确认纸张的材质。
“顾总，我……”林微有些为难，“我下午还有别的工作要处理，可能赶不过去。能不能……”
“不能。”顾言深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封面设计的风格需要和你当面确认，涉及到很多细节，电话里说不清楚。三点，筑境设计顶楼会议室，我等你。”
“可是……”
“没有可是。”顾言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像是在处理很棘手的工作，“林编辑，我想你应该清楚，这本书的封面设计对苏老师的新书有多重要。如果你没时间，那这个项目……”
“我去！”林微连忙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三点准时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顾言深的声音，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好。地址我让助理发你微信。”
说完，电话就挂了。
林微握着听筒，愣了半天，心里莫名地有些委屈。
她知道封面设计很重要，可她的工作也很重要啊。顾言深的语气太强势了，像是在下达命令，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怎么了？”夏冉看出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那顾总欺负你了？”
“没有。”林微放下听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明天的对接会改到今天下午三点，在筑境设计。我这边还有一堆工作没做完呢。”
“这也太霸道了吧？”夏冉皱起眉头，“他以为他是谁啊？时间说改就改，完全不考虑别人的安排？”
林微没说话，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校样稿，心里乱糟糟的。她知道顾言深忙，作为筑境设计的创始人，肯定有很多紧急的工作要处理，可他这样的态度，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算了，不和他计较。”林微深吸一口气，拿起鼠标，“我得赶紧把剩下的校样稿改完，然后去印刷厂，再赶去筑境设计。今天下午，有的忙了。”
夏冉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摇了摇头，心里却暗暗嘀咕：这顾言深，对林微，好像有点不一样。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林微几乎是在和时间赛跑。她以最快的速度改完了剩下的两章校样稿，发给主编审核，然后抓起包，和同事打了声招呼，就匆匆冲出了出版社。
她一路小跑赶到印刷厂，和负责人确认了纸张的材质和克重，又马不停蹄地打车赶往筑境设计。
出租车在车流里穿梭，林微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越来越紧张。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两点五十五分了。
“师傅，麻烦开快一点，我三点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林微忍不住催促道。
“小姑娘，这高峰期，我也飞不起来啊。”司机师傅无奈地笑了笑，“筑境设计那栋楼在市中心，堵车是常态。”
林微的心沉了下去，看着前方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三点零五分，出租车终于停在了筑境设计楼下。
林微付了钱，抓起包就往大厦里冲。她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透着一股精英范儿。
她刚想往里走，就被前台拦住了：“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是星辰出版社的林微，和顾总约了三点的会议，在顶楼会议室。”林微喘着气说道。
前台查了一下预约记录，笑着点了点头：“林编辑您好，顾总已经在等您了。这边请，电梯在那边。”
林微道了谢，快步走向电梯，按下了顶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林微看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里越来越忐忑。她迟到了十分钟，顾言深会不会生气？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林微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顶楼的走廊很安静，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走廊尽头就是会议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淡淡的灯光。
林微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顾言深的声音。
林微推开门，走了进去。
会议室很大，装修简约大气，落地窗外是上海的城市天际线，黄浦江蜿蜒流淌，景色绝佳。顾言深坐在长桌的主位上，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建筑设计的图纸。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斯文儒雅。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微身上，眉头微微蹙起：“你迟到了十分钟。”
林微的脸涨得通红，低着头道歉：“对不起，顾总，路上堵车，我……”
“我不想听借口。”顾言深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淡，“做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守时。尤其是和我合作。”
林微的心里更委屈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迟到就是迟到，再解释也是借口。
“坐吧。”顾言深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我们开始吧。”
林微默默地拉开椅子坐下，拿出包里的资料，放在桌上。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顾言深详细地讲解了他的封面设计理念。他的设计很独特，以苏清媛散文里的“旧时光”为主题，用浅米色的底色，搭配泛黄的纸张纹理，再加上一支纤细的钢笔图案，简约而不失质感，完美地契合了这本书的风格。
林微不得不承认，顾言深的设计才华，确实名不虚传。
可她心里的那点委屈，却并没有因为他出色的设计而消散。她看着他专注讲解的样子，看着他偶尔皱起的眉头，看着他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火气。
“顾总。”在顾言深讲解完最后一个细节后，林微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知道迟到是我的不对，我道歉。但我希望下次，如果要改时间，能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我也有我的工作安排，不是随时都能抽出时间的。”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言深抬起头，摘下眼镜，目光落在林微脸上。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藏着很多情绪，让林微有些不敢直视。
她以为他会生气，会反驳，甚至会发脾气。
可他却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先喝口水，看你跑得气喘吁吁的。”
林微愣住了，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杯，有些不知所措。
“拿着。”顾言深的语气缓和了很多，没有了刚才的冷淡和强势，“是我考虑不周，没提前和你商量。抱歉。”
林微的心里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
“我今天确实有紧急的跨国会议，时间冲突了，所以才临时改了时间。”顾言深看着她，解释道，“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只是……习惯了用最快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的语气很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林微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冷漠，反而多了一丝柔和。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委屈，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没关系。”林微低下头，抿了一口热水，声音小了很多，“我知道你忙。”
“下次不会了。”顾言深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为了补偿，我请你喝咖啡吧。楼下有一家不错的咖啡馆，手冲咖啡很正宗。”
林微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笑容。
阳光透过落地窗，落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的笑容很淡，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林微心里的那点别扭。
她忽然想起那天雨中的相遇，想起他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的样子，想起他车里干净的雪松味。
原来，这座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
“好啊。”林微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不过，我要喝拿铁，不加糖。”
顾言深看着她的笑容，目光微微一顿，然后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没问题。”
会议室的窗外，夕阳缓缓落下，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黄浦江的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城市的灯火。
林微看着窗外的景色，手里握着温热的水杯，心里忽然觉得，其实，和顾言深一起讨论设计，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至少，现在的空气里，没有了争执的火药味，反而多了一丝淡淡的咖啡香。
而这份咖啡香，似乎比她喝过的任何一杯咖啡，都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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