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盛小卖部。
麻将清脆的碰撞声穿过门口的透明塑胶帘子。
小卖部这会儿人还挺多,以麻将桌为圆心,有两圈人。
外面那圈凑热闹的马后炮军师,咿咿呀呀地指指点点。
“杠。”梁意说道。
“哎呀,都叫你别出咯。”一个“军师”拍着大腿叫道。
梁意就坐在麻将桌南面,视线在深绿色桌上的牌面里穿梭逡巡。
她拾起被上家打出的五条,和另外三块五条牌摆在前边。
接着从自己前面列的牌块挑了张打出去。
徐意礼拨开人群,把钱放在她桌上,“别打太晚了,你这几天都打通宵,刚做完手术,要好好休息。”
趁着抓牌空隙,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办法,最近手气不太好——晚饭在桌子上,记得吃啊。”
徐意礼深深地看着李雅玲,鼻子发酸。
梁意做了个声带息肉微创,还在术后恢复期,今天是第四天。
不避讳的说,她是个小学老师,每个月事多钱少,而她一个人还要支撑家庭生活,房贷车贷,供女儿读书,基本没什么存款。
所以她有空就来小卖部打麻将,赚点靠运气的小钱。
听起来或许有些离谱,但她的手气是出了名的好。
“胡。”梁意干脆地推倒牌面。
“掏钱咯掏钱咯。”
“回本了呀梁姐。”
“坏了,我这把坐庄啊。”
……
徐意礼回到居民楼。
狭窄楼梯间灯光昏黄幽暗。
她举着手机照明,一步步爬上三楼。
301的防盗门有一股铁锈味,徐意礼不喜欢这个味道,便只用两根手指把它推开,然后顺手开了灯。
屋子里整洁温暖,还算宽敞。
她一眼就看见客厅的小圆饭桌上立着的电饭煲。
她打开,是花生炖猪蹄,还冒着热气。
然后合上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先洗个澡。
浴室门被推开,蒸汽缭绕。
徐意礼站在镜子前,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上,秀眉细长,鼻子挺翘,眸子水润清亮。
洗浴后,脸上肌肤比平时更加白皙透亮,还透着点粉。
吃完饭,她开始写作业。
她今天太累了,写着写着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深夜,下起了大雨,气温骤降。
瓢泼的雨点拍打着玻璃窗,利雅宁被吵醒了。
她记得刚洗的书包还晾在阳台,便起身去收回来,挂在浴室。
回到床上时,却睡不着了她下床,拉开落地窗的帘子。
交错的雨丝从高空坠落,形成一张密网,里面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光影也破碎,她回想了起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爸爸,我想买新书包。”
8岁的徐意礼拉着爸爸的手左右晃。
徐路明捏捏女儿白嫩嫩的小脸蛋,“外面下大雨呢,明天爸再带你去。”
“不嘛不嘛!明天上课了,妈前天说好带我去,又说话不算数!”小徐意礼坐在地上委屈地抹眼泪,“我才不想空着手去教室,同学都会笑我的!”
徐路明把她拉起来,抱在怀里安慰,“妈妈只是太忙了忘记了,不哭嗷,爸爸带你去啊,不哭。”
她清楚地记得脸颊上爸爸的胡茬很扎人,他的怀抱在雨夜非常温暖。
他们开的摩托车,小徐意礼坐在前边,宽大的沉重的雨衣挡住了她的视线。
路面上的水流被灯光照的发亮,车轮碾过水花四溅,像水晶忽然迸裂,她觉得有趣极了。
忽然,
“嘭——”
打滑失控的小轿车撞上摩托车,发出巨大刺耳的声响。
徐意礼只觉得天旋地转,失重地飞了出去,匍匐落地,滑行了好远。
雨幕下,雨水冲刷着自己,只记得当时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骨骼钻心的疼,浑身发抖,看不清前方。
玻璃镜面里的自己已经模糊了,徐意礼拭去泪水。
那遭事故里,她活下来了,爸爸的生命却在寒冷的雨幕里停止了。
以致之后的很多年,那场暴雨,仿佛转移到了心口的位置,悔恨的雨就在那一直下,冰冷的雨水刺得心脏生疼,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要是当初不那么任性,不那么自私,再懂事一点,理解爸爸妈妈的难处,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或者至少,爸爸还会在她身边……
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借着微弱的光亮,她拉开衣橱的门,最顶层立着一个绒毛小书包,拉链上还挂着咧着嘴的粉红豹。
它微笑着,像满脸温柔笑意的爸爸。
她抱着书包,泪流满面。
—
天不知何时亮了,天空发白得像水洗过。
客厅光线很暗,沙发上李雅玲蜷缩着熟睡。
徐意礼俯身掖了掖被角,把枕头调正。
辛苦了。
她心下一沉,要是爸爸还在,妈妈应该会过得很轻松,毕竟他那么爱妈妈,视女儿为妈妈带给他的礼物。
所以她叫徐意礼。
但是——
妈妈也肯定舍不得把生活的重担全给爸爸吧,毕竟她那么爱爸爸,甚至含辛茹苦地把“害死”他的女儿拉扯大。
徐意礼叹了口气,她什么都挽回不了。
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梁意少操心自己,自己也不能再那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