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罩下的小花园

呼吸机的“嗡嗡”声渐渐融进病房的晨光里，像藏在窗台上的小蜜蜂在轻轻振翅。顾轻烟起初还会下意识抬手摸面罩边缘，指尖触到软乎乎的医用硅胶时，指腹忍不住来回蹭了蹭——那触感有点像小时候奶奶织的毛线袜，带着温温的软意。彭嘉敏刚好端着温水过来，见她这模样，赶紧把剥好的橘子瓣递到她嘴边，橘瓣上的汁水顺着指尖往下滴，在托盘里积成小小的水洼：“这个‘小帮手’是不是比想象中温柔？你看，它连声音都轻轻的，一点不吵。等你习惯了，咱们就能像以前在练习室那样，唱到副歌时一起拍手，它还能帮你省力气呢。”

顾轻烟张嘴咬住橘子瓣，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她眯着眼睛点了点头，面罩上立刻蒙了层薄薄的哈气。刘倩倩坐在角落的折叠椅上调吉他，琴弓轻轻蹭过琴弦，试了几个高低不同的调子后，忽然指尖一顿，弹出一段轻快的旋律——那是顾轻烟小时候在幼儿园学的童谣，开头的“小兔子乖乖”刚飘出来，顾轻烟的脚就跟着在被子上轻点，连带着盖在腿上的薄毯都晃出细碎的褶皱。“倩倩姐，你怎么还记得这个！”面罩里传出闷闷的笑声，像裹了层棉花，“我以为只有我奶奶会唱，上次跟你们说，还以为你们都没往心里去。”

黄恩茹趁机从包里掏出素描本，凑到床边轻轻翻开。画纸哗啦啦响着，最后停在一页画满雪山雪人的页面上——雪人戴着圆顶小帽子，眼睛是用顾轻烟最爱的银色亮片贴的，连围巾的纹路都画得细细的，边缘还描了圈浅粉色的虚线，像落了层薄雪。“你看我昨天熬夜画的，”黄恩茹用指尖点了点雪人的围巾，声音放得软软的，“特意留了空白，等你能出门了，咱们就按这个样子给真雪人打扮，你想给它加蝴蝶结还是小铃铛，都听你的。”顾轻烟的目光落在雪人脸上，指尖隔着面罩轻轻碰了碰画纸，亮片在晨光里闪了闪，像雪地里反光的冰晶。

孙芮抱着平板电脑从外面进来，塑料壳子上还沾着走廊里的寒气。她把平板往顾轻烟眼前一递，屏幕里立刻跳出熟悉的画面——那是去年冬天在剧场后台拍的视频，顾轻烟扎着高马尾，发尾还别着颗粉色草莓发卡，正踮着脚给莫寒整理头饰上歪掉的羽毛。化妆镜的灯泡亮得晃眼，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落在她笑弯的眼睛上，连睫毛的影子都透着雀跃。“你看你那时候多有活力，”孙芮把音量调大些，视频里还能听见后台的嬉闹声，“跟小太阳似的，一进练习室就浑身是劲。等你跟这个‘小帮手’熟悉了，咱们再拍新视频，就拍你戴着它弹吉他，肯定比这个还好看。”

顾轻烟盯着屏幕里的自己，嘴角慢慢翘起来，手指在平板边缘轻轻跟着视频里的节奏敲着。彭嘉敏悄悄把监测仪的导线往被子里塞了塞，银色的线顺着床沿往下垂，刚好被孙芮放在地上的草莓干袋子挡住。莫寒这时端着刚热好的银耳羹过来，瓷碗边缘冒着细细的热气，她用勺子轻轻搅了搅，里面的桂圆肉和莲子浮上来，在琥珀色的羹汤里转着圈：“刚给你加了点冰糖，不甜，润嗓子刚好。你慢慢喝，咱们不急。”

正喂到第三勺，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进来，车上放着调整呼吸机参数的仪器。顾轻烟的眼神立刻紧了紧，握着彭嘉敏手腕的手指不自觉用了力，指节都泛了白。彭嘉敏赶紧用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过去，还悄悄给站在旁边的戴萌使了个眼色。戴萌立刻会意，从包里掏出几张彩色折纸，三两下就折出一只尖尖的纸飞机，还从孙芮的袋子里抓了颗草莓干，小心翼翼粘在飞机翅膀上：“轻烟，咱们来玩飞机投送游戏好不好？我站在窗边扔，你要是能让飞机落在你手边，就奖励你两颗草莓干，比平时多一倍哦。”

顾轻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眼睛盯着那只粉白相间的纸飞机，连护士什么时候靠近病床都没注意。戴萌往后退了两步，胳膊轻轻一扬，纸飞机带着草莓干晃晃悠悠飞过来，翅膀还在半空中轻轻扇动。顾轻烟赶紧调整姿势，微微侧过身，伸手去接——她的动作不算快，却很认真，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护士趁机快速调整好参数，指尖在仪器屏幕上点了几下，确认数据稳定后，悄悄退到一边，对着彭嘉敏比了个“OK”的手势。

“接住啦！”顾轻烟举起纸飞机，兴奋地晃了晃，面罩上的哈气又厚了一层，连眼睛都快看不清了。孙芮赶紧抽了张软纸巾，轻轻擦着面罩表面，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玻璃：“咱们的小朋友真厉害，第一次玩就这么准。下次我站到门口扔，挑战更远的距离怎么样？要是接住了，就给你带你最想吃的那家奶油蛋糕，不告诉你奶奶那种。”顾轻烟笑着点头，把纸飞机紧紧攥在手里，草莓干的甜香透过面罩缝隙飘进来，混着银耳羹的热气，在鼻尖绕来绕去。

下午阳光最暖的时候，刘倩倩抱着吉他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拨动琴弦，忽然弹出《小花园里的约定》的前奏。熟悉的旋律漫开来时，顾轻烟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跟着节奏轻轻哼唱——虽然声音被面罩挡住，只能听见闷闷的“嗡嗡”声混着呼吸声，但她的手会跟着在被子上打拍，手腕上的银铃偶尔晃出细碎的声响，和吉他声缠在一起，像小花园里的溪水在唱歌。莫寒站在窗边，把早上没缠完的串灯重新理了理，暖黄的灯光一圈圈绕在输液架上，落在顾轻烟脸上时，刚好遮住她因呼吸略有些泛红的脸颊，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

“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像舞台了？”莫寒指了指缠绕的串灯，灯光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落在地上的星星，“等你再适应几天，咱们就把之前的舞台板再搭起来，你戴着‘小帮手’也能跳，我和嘉敏扶着你，咱们慢慢跳，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来，不着急。”顾轻烟眨了眨眼睛，对着莫寒用力点头，面罩里的呼吸声似乎都轻快了些，连呼吸机的“嗡嗡”声都像是跟着旋律变了调。

孙芮这时翻出手机里的歌单，找出以前她们一起排练时录的音频，里面还能听见顾轻烟忘词时的笑声。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调得不大不小，刚好能盖过仪器的声音：“你听，这里你还笑我顺拐，现在换我笑你戴着面罩唱不了高音啦。”顾轻烟假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却还是跟着音频里的节奏轻轻晃着头，手指在被子上画着音符的形状。黄恩茹坐在另一边，拿出彩色铅笔，在素描本上画起了小花园——她画了粉色的樱花树，黄色的向日葵，还有一条绕着花丛的小路，路的尽头画了个小小的轮椅，上面坐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正对着花丛笑。

“等你好点，咱们就去真的小花园，”黄恩茹把素描本递到她眼前，笔尖还在纸上停留着，“我查了，郊区有个花园，春天会开好多花，咱们推着轮椅慢慢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吃草莓干，还能给你拍好多照片，比病房里好看多了。”顾轻烟盯着画里的小轮椅，手指轻轻碰了碰画纸上女孩的头发，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像被阳光裹住了一样。

彭嘉敏蹲在床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发梢有点软，还带着刚洗过的清香：“咱们一步一步来，先把身体养好，适应这个‘小帮手’，然后去小花园，再去看雪山雪人，最后再回剧场跳公演，好不好？所有你想做的事，咱们都慢慢实现，不落下一件。”顾轻烟看着身边笑着的队友——刘倩倩还在轻轻弹着吉他，孙芮在给她剥橘子，黄恩茹在修改素描本上的小花园，莫寒在调整串灯的位置，戴萌在旁边折着新的纸飞机——忽然觉得这个带着“嗡嗡”声的面罩，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呼吸机的气流带着温温的暖意，顺着面罩钻进喉咙里，一点都不凉。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被子上，像铺了层金色的纱；墙上的雪山照片在光里格外清晰，雪人仿佛在对着她笑；手腕上的银铃偶尔晃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顾轻烟把纸飞机放在胸口，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笑——因为有大家在，哪怕隔着一层硅胶面罩，她也能感受到满屋子的暖意，像小花园里永远不会凋谢的阳光，不管冬天有多冷，都能一直亮着，一直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