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对‘活体展品’这么感兴趣？”林晚的目光清澈，“以您的地位，应该有很多更安全、更传统的选择。为什么非要冒伦理的风险？”

画廊里安静了几秒。

皮埃尔笑了，不是愉悦的笑，而是那种看到有趣玩具的笑：

“因为艺术已经死了。”他说，“绘画、雕塑、装置……所有这些形式都已经被探索到尽头。唯一还没有被彻底开采的领域，就是‘人本身’——人的意识、人的存在、人的边界。”

他踱步到落地窗前，俯瞰城市：

“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对一切麻木。需要一记重锤，砸碎他们的认知惯性。而一个自愿进入囚笼的活人，就是那记重锤。”

他转回身，眼神变得锋利：

“所以，女孩，你的答案是什么？你愿意成为那记重锤吗？”

林晚看着窗外。城市在脚下铺展，像一块巨大的电路板，无数人在其中流动，像数据流。

她想起傅沉舟的话，想起那个被设计的人生，想起自己可能只是一个实验品。

如果真相如此残酷，那么成为一件艺术品，又有什么区别？

至少艺术品，有自己的意义。

“我愿意。”她说。

谢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什么——像是痛苦，又像是释然。

弗洛朗欢呼起来，皮埃尔则满意地点头：“合同细节我的律师会和你们敲定。三个月后，巴黎见。”

他们开始讨论具体事宜。林晚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谢屿身上。

他正低头看手机，侧脸紧绷。林晚悄悄靠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父亲的那本日志……能借我看吗？”

谢屿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为什么想看？”他的声音很低。

“因为我想知道，”林晚看着他的眼睛，“那个叫‘七月’的女孩，到底是什么。”

谢屿沉默了很久。久到弗洛朗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轻声说：

“日志不在我这里。火灾后，被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拿走了。他说……那是国家机密。”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一个纹身——黑色的六边形蜂巢。”

蜂巢。

林晚在心中记下这个细节。

一小时后，会谈结束。皮埃尔和弗洛朗先行离开，谢屿送林晚下楼。

“你刚才的答案……”电梯里，谢屿忽然开口，“是真的愿意，还是……有别的打算？”

林晚看着电梯数字一层层下降：

“谢屿，你觉得人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

“意义？”

“不。”林晚摇头，“是选择权。即使选择成为一个展品，那也是我的选择——而不是被别人安排、设计、篡改。”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开的瞬间，林晚转头看他：

“所以，帮我找到那本日志。作为回报，我会让你的展览……成为传奇。”

谢屿看着她走出电梯的背影，站在原地很久。

直到电梯门即将关闭，他才低声说：

“我已经在找了。”

“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在找了。”

车库的另一端，一辆黑色轿车里，傅沉舟看着监控屏幕上的画面——林晚和谢屿在电梯口的对话被清晰地捕捉到。

副驾驶的助理小声说：“傅总，谢屿最近确实在暗中调查‘伊甸园’的事。他联系了几个当年参与项目的研究员遗属。”

傅沉舟关闭屏幕：“保护好那些遗属。谢屿可以查，但不能打草惊蛇。”

“是。”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有，顾清和那边有新动向。他昨天从德国空运了一台神经信号放大器，说是为了研究需要。但我们的人分析，那台设备的技术规格……远超普通学术用途。”

傅沉舟的眼神沉下去。

“秦烈呢？”

“秦少今天下午会去地下赛车场，据说有场重要的比赛，涉及一笔巨额赌注。他邀请了林小姐。”

“她也去？”

“她回复说去。”

傅沉舟揉了揉眉心。三天，三个场合，三个男人。

她到底想做什么？

“傅总，需要派人跟着林小姐吗？”

“不。”傅沉舟摇头，“让她去。但要确保她安全——尤其是秦烈那边，赛场要提前清理，不能有任何意外。”

助理点头，却又忍不住问：“傅总，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林小姐真相？关于‘伊甸园’，关于‘七月’，关于……那场实验的真正目的？”

傅沉舟看向窗外，车库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因为有些真相，需要她自己一点一点揭开。如果我全部告诉她，她可能会崩溃——或者，她会怀疑这也是设计的一部分。”

他启动车子：

“十五年前，我失去了弟弟。十五年后，我不能再失去她。”

车子驶出车库，汇入正午的车流。

而此刻的林晚，正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她打开手机，看着三条未读信息：

顾清和：「装置已就绪。下午三点，别迟到」

秦烈：「晚上八点，老地方。这次赌注很大，赢了分你三成」

还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小心蜂巢。他们在看着你」

林晚盯着最后那条信息，手指微微收紧。

蜂巢。

那个拿走谢屿父亲日志的组织。

她回复陌生号码：「你是谁？」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一个想赎罪的人。另外，你的衣服在我这里。想要的话，今晚十点，西山观星台，一个人来。」

衣服。那个被偷走的证据。

林晚关掉手机，靠在座椅上。

今晚十点，西山。

那里有她要的答案——或者，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江面上波光粼粼，像无数破碎的镜子。

林晚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童话：坏皇后问魔镜，谁是最美的人。

而她现在面对三面镜子——

谢屿的艺术之镜，照出她的存在之谜。

顾清和的科学之镜，照出她的意识之秘。

秦烈的欲望之镜，照出她的生存之本能。

还有傅沉舟……他是什么？

是镜子后的那双眼睛，看着她在镜中迷宫里跌撞前行。

她闭上眼睛，轻声自语：

“那就让我看看，镜子的另一面，到底是什么。”

车窗外，城市的倒影在水中晃动，碎成千万片。

每一片里，都有一个不同的林晚。

而真正的那个，正在将所有碎片，一片一片拼回。

第十九章：三面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