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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许你燃尽黑暗

凌晨三点,雨滴敲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划出无序的密码。沈慕言站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被雨水浸润的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来,像是这个不眠之夜的伤口。

他的手指轻抚过窗棂,感受着玻璃传来的轻微震动。又是这样一个雨夜。父亲离开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雨,细密而持久,像是天空再也承载不住它的悲伤。

“沈医生,紧急情况。”助手小陈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带着少有的紧迫感,“特警队送来一位...特殊病人。情况很糟糕。”

“我马上来。”沈慕言迅速收回思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专业与平静。

他抓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手指在棉质布料上停留了一瞬。白色,他选择这个颜色并非偶然。在父亲最黑暗的日子里,他曾多么希望有一束纯粹的光,能穿透那些厚重的阴云。

走廊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雨声。夜晚的诊疗中心安静得如同深海,只有几个应急灯投下苍白的椭圆形光斑。沈慕言经过一面镜子,瞥见自己镜中的倒影——三十一岁,面容比实际年龄显得更沉静些,或许是职业使然。只有眼角的细微纹路和眼中的一丝倦意,透露出长年与心理创伤打交道所留下的痕迹。

评估室外的单向玻璃前,小陈已经等在那里。年轻的助手脸色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病历本的边缘。

“怎么了?”沈慕言轻声问,目光已投向玻璃另一侧。

透过特殊的玻璃,他看到一个男人坐在评估室中央的椅子上。

那人的背脊挺得笔直,像是一根不屈的钢筋硬生生撑起了整个身躯。肩膀宽阔,即使坐着也能看出优越的身高和体格。黑色短发理得极短,近乎军事化的整洁。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运动服,但坐姿中的某种严谨透露出他的职业背景。

可矛盾之处在于他的双手。那双骨节分明、指节粗大的手平放在膝盖上,却在不住地颤抖。不是大幅度的抖动,而是细微而持续的震颤,像是身体内部有某种无法控制的电流通过。更令人揪心的是他的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仿佛灵魂已经从那具完美的躯壳中撤离。

“特警队送来的缉毒警察,许燃。”小陈压低声音介绍,手指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文件夹,“上个月成功摧毁了边境最大的贩毒团伙‘蝰蛇’,但自己也被俘三天。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沈慕言没有移开视线,职业习惯让他开始快速分析: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可能有解离倾向,对外界刺激反应迟缓,自控力强行维持但濒临崩溃边缘。

“身体上的伤基本恢复,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小陈继续道,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心理评估完全不合格,被强制送来治疗。特警队队长亲自送他来的,说如果连我们都帮不了他,那就...”

小陈没有说完,但沈慕言明白那未竟之语。他们这里是省内最好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治疗中心,是许多人最后的希望。

“他有攻击行为吗?”沈慕言问,目光依然锁定在许燃身上。

“没有。”小陈摇头,“反而...过度配合,几乎不说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精密的机器,只是少了灵魂。”

沈慕言注意到许燃的呼吸模式——过于规律,每一次吸气和呼气都像经过精确计算,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也是极力控制内在混乱的表现。

“特警队队长说,他是他们最优秀的队员之一。”小陈顿了顿,“卧底任务执行过七次,每次都全身而退。这次摧毁‘蝰蛇’的行动,是他提供了关键情报。但任务结束后,他却递交了辞职信。”

沈慕言微微点头,这信息很重要。自我价值的崩塌往往比身体伤害更难愈合。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评估室。

室内的空气似乎比外面更冷几度。许燃甚至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紧绷,肩背的线条更加硬朗——这是多年训练形成的本能反应,对任何进入个人空间的事物的警觉。

沈慕言选择坐在许燃斜对面的椅子上,保持一个既不构成威胁又便于观察的安全距离。他注意到椅子是特意挑选的——没有扶手,不会让有幽闭恐惧倾向的患者感到束缚;但也不是太过舒适的软椅,避免引发过度放松后的情绪崩溃。

“许警官,我是沈慕言,你的心理医生。”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像是深夜电台里那种能安抚人心的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的治疗期间,我会协助你处理经历过的创伤。”

许燃终于转过头。当他的目光聚焦在沈慕言脸上时,沈慕言感到一瞬间的冲击——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颜色很深,近乎纯黑,本该是锐利洞察的眼神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雾,仿佛透过沈慕言看到了别处。眼神在沈慕言脸上停留了几秒,评估、分析,然后移开,重新定格在墙壁的某一点上。

“我没病。”许燃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说话,又像是声带受过伤。

沈慕言注意到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一个下意识的吞咽动作,暴露出这句话说出的艰难。

“没人说你有病。”沈慕言保持同样的音调和节奏,既不显得过于同情,也不显得冷漠,“经历极端事件后的反应是正常的。就像身体受伤需要治疗一样,心理创伤也需要专业处理。”

许燃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一个近乎嘲讽又迅速消失的表情。他的目光仍然空洞,但沈慕言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手指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微微发白。

评估室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持续不断,像这个夜晚的背景音乐。沈慕言不急于打破沉默,有时空白本身就能承载许多未言之语。他观察着许燃——呼吸频率没有变化,但颈动脉的搏动微微加快;左手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膝盖,一个自我安抚的动作,尽管可能连许燃自己都没意识到。

沉默持续了整整七分钟。对普通人来说,这样的沉默在初次见面中几乎是不可忍受的,但沈慕言耐心等待。他见过太多被创伤击垮的人,语言对他们来说有时太过苍白,太过危险。

“他们给我注射了毒品。”许燃突然开口,声音依然几乎没有起伏,像是在报告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任务,“高纯度海洛因,反复多次,直到我上瘾。然后他们停止供应,看我哀求、挣扎、崩溃。”

每一个词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评估室的地板上。沈慕言的手指在笔记本边缘微微收紧,但表情未变,这是他多年训练出的专业素养——不让自己的情绪反应影响患者的表达。

“那是他们惯用的手段,摧毁人的意志。”沈慕言平静地回应,声音里没有评判,只有陈述。

许燃的视线第一次真正聚焦在沈慕言脸上,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此刻像是无底的深渊:“他们成功了。”

三个字,重若千钧。

“我不再是警察。”许燃继续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深切的自我厌恶,“我只是一个毒瘾发作时会摇尾乞求的废物。我曾经抓过上百个这样的人,现在我和他们一样。”

沈慕言微微向前倾身,这是一个表达关注的姿势,但并不具有侵入性:“那不是你,是被迫的生理反应。毒品改变的是大脑化学物质,不是你的本质。”

“有区别吗?”许燃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像是这具身体已经不太习惯接受意识的指挥,“在那些时刻,我就是他们想要的样子——卑微、破碎、为了下一剂毒品愿意出卖一切。”

他走向门口,脚步依然保持着某种训练有素的节奏,但沈慕言注意到他左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已经提交辞职报告。”许燃在门前停顿,没有回头,“治疗我会配合,因为这是命令。但别指望我能回去。那个许燃已经死了,死在边境那间阴暗的房间里。”

门轻轻关上,留下沈慕言独自坐在评估室里。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诉说。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第一行记录:

患者:许燃,32岁,前缉毒警察。

初步评估: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伴解离症状,自我认同完全破碎,深层羞耻与自责,幸存者内疚明显。

风险:高自杀倾向,尽管目前未表露,但自我价值彻底崩塌。

治疗难点:患者抗拒康复,认为自己“不值得”或“不可能”恢复。

沈慕言放下笔,望向窗外。城市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他想起了父亲日记中的一句话:“有时候,最深的伤口不在于我们失去了什么,而在于我们被迫成为自己最憎恨的模样。”

许燃的创伤不仅仅是被注射毒品,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成瘾与戒断,更是自我认同的彻底毁灭——一个毕生与毒品作战的人,被迫成为了毒品的奴隶。

沈慕言合上笔记本,手指轻轻抚过封皮。他知道这将是他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治疗之一。不仅仅因为创伤的严重性,更因为患者已经放弃了被治愈的希望。

雨还在下。沈慕言关掉评估室的灯,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他想起特警队队长送许燃来时说的话:“沈医生,他是我们最好的战士。请...请把他带回来,至少一部分也好。”

带回来。从何处带回来?从那间边境的囚室?从毒瘾发作时的地狱?还是从自我憎恨的深渊?

沈慕言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明天,当许燃再次走进这间评估室时,他们将一起开始一场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一场深入创伤核心,找回被夺走的自我的旅程。

而第一步,或许是让许燃相信,即使被摧毁到如此地步,一个人依然值得被治愈,依然有可能重新拼凑起破碎的自我。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凌晨的微光开始渗透进云层。沈慕言离开评估室,白大褂在昏暗的走廊里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今夜无人入眠。在这个城市的两端,一个心理医生和一个受伤的战士,各自面对着内心的暴风雨,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以及那或许漫长而艰难,但绝不放弃的治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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