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极十八岁生日那天，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冬日。
今天一过，我们就要各回各家过年去了。阳光虽然缺乏温度，但金灿灿地铺满了整个世界，连空气都显得格外透亮。仿佛老天爷也知道，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慷慨地送来了一片澄澈。
我醒得比他早，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厨房的窗台上，放着我昨晚偷偷做好的香草奶昔，用他最喜欢的那个玻璃杯装着，杯壁还凝着细细的水珠。旁边是一个小小的、不算太精致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张极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烘焙技术在他长期的“鞭策”下总算有所进步，至少这次没烤焦。
我端着杰作，悄悄推开他卧室的门。他还睡着，侧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呼吸平稳绵长。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能看清他下巴上冒出的、一点点青色的胡茬。十八岁的张极，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轮廓更加清晰分明。
我放下托盘，凑过去，轻轻捏住他的鼻子。
他皱了皱眉，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刚醒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像蒙着一层水雾，但看到是我，那层水雾迅速散去，漾出清晰的笑意。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臂，一把将我揽进怀里，脸颊在我颈窝里蹭了蹭，刚睡醒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宝贝，别闹。”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干净的皂荚混合着阳光的味道，是他特有的气息。我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床头柜：“寿星，快看！本小姐亲自给你准备的生日早餐！”
他撑起身子，目光落在奶昔和蛋糕上，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直接笑出了声，肩膀都在轻轻抖动。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和欢喜：“○○○同学，进步神速啊！这蛋糕……至少能看出是个圆形了。”
“喂！”我佯装生气地捶他。
他笑着躲开，拿起那杯奶昔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嗯，好喝，还是桔子牌的最好喝。”然后他又挖了一勺蛋糕送进嘴里，仔细品了品，郑重其事地点头，“甜度刚好，巧克力味也浓，就是这字……”他故意顿了顿，看到我瞪圆的眼睛，才慢悠悠地补充，“写得很有个性，我喜欢。”
被他夸得有点飘飘然，我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
吃完这顿简单的生日早餐，我们按照计划出门。他刚刚成年，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庆祝。我们先去看了他一直想看的电影，在昏暗的影院里，他习惯性地握着我的手，看到紧张处，我的手心微微出汗，他就会轻轻捏一下我的手指，示意我他在。电影结束后，他兴致勃勃地跟我讨论剧情，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
下午，我们去了市郊新开的那个大型主题公园。他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玩遍了各种项目。坐过山车时，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我吓得尖叫，紧紧闭着眼，他也害怕的不行却在我耳边大声笑着，声音畅快淋漓：“睁眼！看下面！”我鼓起勇气睁开一条缝，看到整个城市在脚下飞速掠过，而他的手，始终牢牢地、保护性地环着我的肩膀。玩旋转木马时，他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陪着我坐了，在我身后那匹白色的木马上，看着我举着手机自拍，照片里他脸上带着点无奈的、却又纵容的笑意。
我们欢天喜地地庆祝着。不仅仅因为他成年了，更因为笼罩在我们头顶那片名为“疾病”的阴云开始消散了。最近检查，各项指标竟都好转了。我们都觉得，是老天爷送来了最好的成年礼。
我们像要补回之前被病痛偷走的时光，去了所有之前想去没去的地方，拥抱，亲吻，在每一个角落留下我们的笑声。
我们还去坐了摩天轮。当车厢缓缓升到最高点时，整个城市的景色尽收眼底，夕阳正在西沉，给天空染上大片大片的桔红和瑰紫，美得惊心动魄。车厢里很安静，他站在我身后，从后面环住我的腰，下巴轻轻搁在我的发顶。
“张极，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看着窗外壮丽的景色，轻声说。
他收紧了手臂，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嗯，很快乐。”沉默了几秒，他又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以后每一年生日，你都要在。”
我转过身，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好啊，说话算话。”
从主题公园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有种不同于白天的繁华和温柔。我们都不想那么早回家，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路过一家音像店，里面传来舒缓的旋律。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然后跟着哼唱起来，是他偶尔会听的一首歌。
“我们都会老的，老到走不远了，”他哼着，声音低沉温柔，在夜晚的街头格外清晰，他低头看着我，眼睛里有细碎的灯光在跳跃，
“至少楼下散步，有我呢。”
歌词很简单，甚至有点朴实，但从他嘴里唱出来，带着一种承诺般的坚定。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把脸贴在他坚实的手臂上。
就在这时，一点冰凉忽然落在我的鼻尖。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
更多细小的、白色的晶体，从墨蓝色的夜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下雪了。
是初雪。
江南的冬天，下雪并不常见。我瞬间兴奋起来，摇晃着他的手臂：“张极！快看！雪！下雪了！是初雪啊！”
他也有些惊讶，仰起脸，任由雪花落在他的脸上、睫毛上，然后笑着看向我，眼里盛满了惊喜。
“真的是雪！”我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听说初雪许愿很灵的！快许愿！”我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希望张极身体健康，永远开心！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念完，我睁开眼，拉着他的手在飘飞的雪花中转圈，“我们还一起淋了雪！听说一起淋过初雪的人，下辈子也会在一起哦！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他任由我闹着，脸上带着纵容又温暖的笑意，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头发上，真的像是瞬间白了头。他伸手拂去我刘海上的雪粒，：“嗯，共白头。”
歌声混着洁白的雪，像易碎的梦。
我们在雪里又待了一会儿，直到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才拉着我往回走：“好了大小姐，雪太大了，小心感冒，该送你回家了。”
他送我到家楼下。雪光映照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但笑容依旧清晰。我帮他拍掉肩膀上的积雪，笑着叮嘱：“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知道了，”他点点头，又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快上去吧，外面冷。”
我点点头，转身跑进单元楼。在楼道口，我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他站在路灯下，昏黄的光线笼罩着他，雪花在他身边飞舞，他也正看着我，脸上带着笑，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快点进去。
我笑着转身上楼，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和满足填满。这一天完美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他的十八岁生日，初雪，许下的愿望，还有他对未来的承诺，甚至是他逐渐好转的身体……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脚步轻快地朝楼上走，嘴里还哼着他喜欢的Justin Bieber的歌。
在我兴冲冲的给他发消息说晚上要和他打电话的时候
世界，毫无征兆地，在我面前，炸开了。
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无比的力量，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楼上猛地席卷下来。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被一股灼热的气浪狠狠一推，整个人就像一片落叶般被抛了出去，头重重地撞在什么东西上。
剧痛传来的瞬间，眼前是刺目的火光和飞溅的碎片。
所有的声音、画面、感觉，都在那一刻被粗暴地拧断、搅碎，然后归于一片沉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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