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爷,您给的颜料里掺了心跳?
这摄政王府的办事效率,堪比阎王爷勾魂——那是真不耽误工夫。
前脚刚从西岭那烂泥坑里爬出来,后脚苏璃就被塞进了东苑这处名叫“绘心阁”的金丝笼。
名字起得挺文雅,就是地段不太妙,左边挨着夜玄澈的寝殿,右边是那帮带刀暗卫的练武场,不论是想睡觉还是想逃跑,都得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屋里的陈设倒是下了血本。
紫檀木的大案,宣州进贡的极品澄心堂纸堆得像小山,墙上挂的随便一幅字画都能在京城换套三进的大宅子。
“喜欢么?”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夜玄澈那尊煞神。
他手里托着个巴掌大的黑漆描金匣子,迈过门槛时,那股子常年不散的冷冽气息把屋里刚燃起来的地龙热气都压下去几分。
苏璃正拿布巾擦拭着青砚上的泥垢,闻言眼皮都没抬:“王爷要是能把门口那二十个带刀侍卫撤了,这地方我能更喜欢点。”
夜玄澈嗤笑一声,把那匣子往画案上一搁:“撤了他们,谁来保本王的‘钥匙’?这可是宫中秘藏的‘封泥朱砂’,全天下统共不到三斤,为了配你那块破石头,本王可是连老脸都不要了,去太后私库里硬抢来的。”
抢太后私库?这疯子还真干得出来。
苏璃狐疑地伸手去揭那匣子。
盖子刚掀开一条缝,一股奇异的甜腥味就钻了出来。
那不是寻常朱砂的矿石味,倒像是一锅煮沸了又冷却的陈血。
借着烛光一看,那朱砂泥红得发黑,表面竟然还在极其细微地……起伏?
苏璃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把耳朵凑近了些。
“咚、咚。”
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
这哪里是颜料,这分明是活物。
“这里面掺了什么?”苏璃猛地缩回手,感觉指尖像是被什么软体动物舔了一口,汗毛直竖。
“大概是……怨气吧。”夜玄澈看着那盒朱砂,眼神里透着股令人作呕的兴奋,“前朝那个老瞎子画师被砍头前,把这玩意儿含在嘴里咽下去的。听说用它画出来的红梅,哪怕是大雪天也是热的。”
他说着,身子微微前倾,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逼近苏璃:“本王很好奇,用这种掺了‘心跳’的颜料,你能画出什么花来?”
苏璃忍住把匣子扣在他脸上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盖上盖子:“多谢王爷赏赐,我会好好‘利用’它的。”
夜玄澈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只随时会咬人的猫,然后转身没入了夜色。
等人走远了,苏璃才重新打开匣子。
她没敢直接用,而是取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在青砚边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一小坨朱砂泥竟然像是有意识一般,慢慢地蠕动着,朝着青砚的方向延展,最后竟随着青砚内那若有若无的灵气波动,开始同频震颤。
果然,这东西对灵气有反应。
苏璃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块从西岭带回来的紫晶碎片。
这才是正主。
她试着用铜杵研磨,那紫晶硬得像金刚石,怎么砸都纹丝不动,反倒把铜杵崩了个口子。
常规法子行不通。
苏璃盯着那碎片看了半晌,脑子里突然闪过雷九枭那句“心尖血熬的墨”。
这行当里的邪门歪道,虽然听着渗人,但往往路子是对的。
她拔下头上的银簪,对着左手食指狠狠一刺。
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滴落在紫晶碎片上。
“滋——”
像是热油锅里进了水,紫晶碎片瞬间腾起一股紫色的烟雾,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与那滴血珠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摊泛着星屑般荧光的液体。
成了。
这就是“天外石”的正确打开方式——它吃的不是水,是画师的精气神。
苏璃不敢耽搁,提笔蘸了那星屑般的颜料,在纸角随手勾了一幅《孤峰照雪图》的小稿。
笔尖触纸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顺着笔杆传来,像是要把它体内的灵魂都给抽干。
眼前的书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天大火。
那火烧得太旺了,把天空都映成了血红色。
一座巍峨的宫殿在火海中坍塌,巨大的房梁砸下来,激起无数火星。
“别回头!阿璃——快走!千万别回头!”
凄厉的女声在耳边炸开,那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苏璃想要看清那女人的脸,却发现视线模糊得厉害。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孩童,正蜷缩在烧焦的立柱下,手里死死攥着一支断掉的画笔。
皮肉被灼烧的剧痛真实得让人发疯。
“嗡——!”
怀里的青砚猛地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苏璃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烛火摇曳,岁月静好。
但她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冷汗浸透了中衣,手里的狼毫笔已经被捏成了两截,那幅刚画好的《孤峰照雪图》上,那一抹紫色的积雪,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这不是幻觉。
这是这具身体丢失的记忆,被这颜料给硬生生钩出来了。
那场火,那个女人,还有那个被叫作“阿璃”的孩子……
苏璃捂着剧痛的额角,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
“苏姑娘,太医院首座沈大人奉王爷之命,来为您请平安脉。”
苏璃眼神一凛,迅速把那幅画揉成一团塞进袖口,又把紫晶颜料用布盖好。
“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穿着青灰色官服的年轻男子。
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嘴角挂着三分笑,手里提着个药箱,看着跟个悬壶济世的活菩萨似的。
但这人身上的味儿不对。
苏璃鼻子灵,除了药香,她还闻到了一股极其细微的、像是腐烂曼陀罗花的甜味。
“御画使受惊了。”沈怀忧温温吞吞地行了个礼,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王爷说姑娘在西岭受了寒,特地嘱咐下官来调理调理。”
说着,两根微凉的手指就搭上了苏璃的手腕。
苏璃没动,任由他按着。
就在他指腹发力的瞬间,一股极其隐晦的热流顺着经脉钻了进来。
那不是内力,是一种粉末。
高手。
这人把毒藏在指甲缝里,借着把脉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病人体内。
“姑娘这是心火太旺,加上惊惧过度,导致元气亏虚。”沈怀忧收回手,笑得如沐春风,“下官开个方子,姑娘只需静养几日,切记不可劳神作画,否则……恐有心悸之症。”
这是在给她下套。
那粉末叫“迷心散”,平时没事,一旦画师动用“意境”作画,心神高度集中时,就会引发剧烈的心绞痛,轻则作废,重则疯癫。
这是怕她在太后寿宴上抢风头?还是怕她真把那“真相”画出来?
苏璃垂着眼皮,装作虚弱地点点头:“多谢沈大人,我确实觉得胸口发闷。”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端着茶水上来,经过沈怀忧身边时,苏璃眼尖地发现,那丫鬟的袖口上沾着一点暗褐色的药渣。
那药渣的颜色,和她昨晚喝的那碗“安神汤”底下的残渣,一模一样。
好家伙,这是一条龙服务啊。
内服外敷,生怕弄不死她。
沈怀忧走后,苏璃看着那个药箱留下的压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让她画?
那她偏要画给全天下看,还得拉着这位神医一起“欣赏”。
三日后,太后寿诞预演。
宫廷画院的广场上,百官云集。
苏璃站在巨大的画架前,面白如纸,一副随时要倒下的病秧子模样。
沈怀忧站在人群前列,看着她那副样子,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迷心散发作了。
只要她敢动用意境,这一笔下去,就是她的死期。
苏璃提笔,蘸墨。
体内的毒素确实在翻涌,心跳快得像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但她没有压制。
相反,她深吸一口气,运用师父传授的“意守一点”法门,强行调动体内所有的气机,裹挟着那股毒素,顺着手臂,猛地灌注进笔尖。
你想堵我的路?我就把你这毒,当成我的墨!
笔走龙蛇。
一只展翅欲飞的仙鹤跃然纸上。
但这鹤不是祥瑞的白色,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青紫,鹤眼圆睁,仿佛在极力呕出什么东西。
《双鹤衔芝图》。
在场的官员们只觉得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仿佛那只鹤要把他们的五脏六腑都给钩出来。
苏璃手腕极速颤动,在右边那只鹤的羽翼下方,利用极细的飞白笔触,藏进了一行根本没人能看懂的反写小篆。
那是药方。
也是战书。
最后一笔落下。
苏璃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捅了一刀,喉头一甜,眼前瞬间一黑。
但在倒下去之前,她的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精准地钉死在沈怀忧那张渐渐僵硬的脸上。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该你了。”
画笔落地。
御画使苏璃,当场昏厥。
全场哗然。
当夜,太医院首座的密室里,灯火通明。
沈怀忧死死盯着那幅被他以“查验病理”为由带回来的画。
那只鹤……那只鹤的眼睛,怎么越看越像他自己?
他颤抖着拿出一面镜子,对着画上的羽翼纹路。
镜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飞白线条,居然拼凑成了一行清晰的字迹:
【赤根三钱,冰露半盏,煎至无色,君自有解。
落款:画赠沈大夫。】
沈怀忧如遭雷击。
这药方……这分明是他在古籍上找了十年都没找到的、治疗他家族遗传心疾的偏方!
她看出来了?
她仅仅是通过那一日的把脉,反向探查到了他的脉象,还把解药藏在了这幅足以杀人的画里?
这是什么妖孽手段?
他颤抖着手,按照方子抓药、煎服。
半个时辰后,沈怀忧猛地趴在床边,剧烈咳嗽,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淤血。
胸口那块压了他二十年的大石头,竟然……松动了。
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黑血,又看了看那幅画。
“她不是在蛊惑人心……”沈怀忧喃喃自语,眼神从震惊慢慢变成了某种狂热的敬畏,“她是把药理……画进去了。”
与此同时,昏迷中的苏璃并不安稳。
梦魇再次袭来。
还是那场大火,还是那个绝望的女人。
只是这一次,火光稍稍退去了一些,让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侧脸。
那眉眼,那神态,竟然和她在师父珍藏的画卷里见过的那个早逝的师娘——云娘,有着八分相似。
苏璃在梦中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抓了个空,整个人再次坠入无尽的黑暗。
此后连着数日,苏璃都在昏睡,脉象弱得像是一根将断未断的琴弦。
奇怪的是,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沈太医,跑绘心阁跑得比谁都勤快。
每日必定亲自来请脉,煎药从来不假手于人,看着苏璃的眼神里没了当初的算计,反倒多了几分像是信徒看着神像般的……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