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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痂(上)

亡命徒之春

被强行从父亲和大伯面前拽走后,赫尔格被老格林带到了那座砖红色的马舍里。马舍内部比在外面看上去要大许多,两侧用挡板隔出了一些小隔间,里头摆着单独的食槽和水槽,地上铺了松软的稻草,以供豢养在其中的马匹进食、歇息。马舍里有四五个伙计正在工作,他们见赫尔格进来,只是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便又若无其事地伏下身去继续干自己手头的活,完全不在意那个穿着上与这间马舍格格不入的小少爷。老格林让赫尔格坐在一摞箱子上面,转过头朝一个正在喂马的犹太少年喊道:“拿条毛巾过来,施瓦茨!”少年听见他的话,放下干草跑过来,将半搭在身前口袋里的一条白毛巾抛给了他。

  

  

  “来,少爷,把脸上的血擦擦。”老格林边说边把毛巾递给赫尔格,赫尔格这才察觉自己捂着右耳的手下似乎有些黏黏的,他连忙把手拿下来定睛一瞧,不看还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他右手的小指指根和大半个手掌都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骇人的红色,上头还沾着几小片深红色的血痂。难怪刚才走在老格林旁边的时候总有股若隐若现的铁锈味一个劲儿往赫尔格鼻子里钻,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

  

  

  他赶紧把毛巾按在耳朵上,轻轻地揉捏着耳廓,试图在不扯动伤口的情况下把耳朵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很快他就找到了到底是哪里在出血,大概在耳廓和颞骨连接的地方,应该是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因为当他将毛巾从耳朵上拿下来时,那块地方痛得像是有一万把小刀在割他的肉。他低着头仔细地用毛巾擦拭双手,原本干净的白毛巾此刻也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看得赫尔格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请施瓦茨等我一下,我去把这条毛巾洗了。”他主动提出要帮施瓦茨洗干净这条毛巾,却被老格林当即制止了。“别别别,少爷!您的手娇贵得很,这种粗活让咱们自己去做就是了。”他说着,一把将毛巾从赫尔格手里夺下,抛还给了施瓦茨。

  

  

  “是喽,贵族老爷哪能跟咱们做一样的活呀。”伙计当中有一个离他们最近的棕发青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便放下手里的扫帚,用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轻蔑地睨着赫尔格,冷笑道,“平民饿死了也没人管,贵族光是流点血天就塌下来了!”别人听他这么一说都笑了起来,马舍里瞬间充斥了一种快活的气氛。

  

  

  “英戈,说话注意点!”老格林回过头呵斥他道,“亏得男爵老爷还对你有恩,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恩情的?”

  

  

  “什么恩?施舍给我的那一加仑啤酒和两条面包吗?他早饭都不一定才吃这点吧,我家里还有十个兄弟姐妹呢!”

  

  

  “还有这份活儿,英戈!”施瓦茨实在笑得不行了,锤着肚子大喊,“要是没有男爵老爷,你这会儿要么还在街上讨饭,要么就是到工厂里没日没夜地拧螺丝去了!”

  

  

  “嘿,拧螺丝和在这里干活又有什么区别?挣的钱不都一样少?在工厂里倒还比这儿好些呐,至少不用天天瞧这些贵族老爷的脸色过日子!”

  

  

  “那你为什么不辞职走人呢,英戈?”有人故意拆他台道,“格林老兄就在那儿站着,也没人拦你不是?”

  

  

  一说到辞职的事,英戈马上就噤声了,他低下头想了想,红着脸辩解道:“还、还没到时候,你们不会以为我不敢吧?等谋到了好下家,我绝对会辞职的,你们给我瞧好了!”

  

  

  所有人听了他的话都在笑,就连老格林也不例外,赫尔格云里雾里地望着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之前嘲笑的不是老格林也不是自己,他们打从一开始笑的就是英戈。老格林捋了捋胡须,拍拍手,示意大伙全部安静下来,对着英戈开了口:“英戈啊英戈,你给老夫听好了,若是你真的有种就来找老夫把名簿上的名字划掉,然后结了工钱走人,不然就把嘴闭上,少说闲话多干活!”

  

  

  英戈被他驳斥得哑口无言,只得用力地把扫帚毛压在地上,将气全都撒在这柄无辜的扫帚上。老格林颇有些得意地用大拇指扣着背带,掏出手套擦了擦手里的烟斗,叼在嘴上,朝赫尔格眨了眨眼。他本想要跟赫尔格说点什么,却被门口传来的马蹄声打断了,原先跟着他的那个伙计牵着“绝好调”走进马舍,把缰绳交到他手上。“老爷们叫咱把‘女武神’牵出去,男爵老爷说要和子爵老爷比试骑术和障碍赛。”

  

  

  “哟,这倒是稀罕。”老格林说着,将“绝好调”送回隔间去关好,又牵出来一匹健壮的栗毛马,“老夫也算是看着威克家的那些个老爷们长起来的,还真没太见过男爵老爷主动和其他人比试骑术。”

  

  

  “为什么?父亲的骑术很差吗?”赫尔格在旁边听着他们聊天,禁不住问道。

  

  

  “怎么会,男爵老爷可是老夫教过最好的学生!”老格林把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想要跟他解释,可嘴张了半天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遂一挥大手,示意赫尔格从箱子上下来,跟自己一块出去,“唉,光说说不明白,您亲眼看一看就知道啦!”他将施瓦茨叫过来,嘱咐他带赫尔格拣个离草场远些又能看清草场上情况的阴凉处呆着,施瓦茨点点头,抓起赫尔格的胳膊跑了出去。

  

  

  他带着赫尔格爬上了马场后边的一道斜坡,找了棵背阳的橘子树,一屁股在树荫下坐下来,眯眼远眺,随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草地:“坐吧,小少爷,这儿的视野是马场里顶好的。”

  

  

  赫尔格在他身边坐下来,抬起双手在眉毛上搭成了一个小棚,远远地望着坡下的草场。湛蓝的天空上不知何时飘过来几团白云,它们悠悠地浮在空中,将那点刺眼的亮斑遮蔽了起来,一股烈风从他们背后的山坡上猛地扎下来,在漫山遍野的翠色上绘出了道道绿波,如同浪花般一浪接着一浪从草场上抚过去,吹起了芦毛马的鬃毛和那长长的马尾,也吹起了中校的半边衣角。他骑在“碎星”背上,边手握缰绳引导它在栏门旁边来回踱步,边低下头同栅栏外的子爵说着什么,这时老格林把“女武神”牵了过来,满脸堆笑同子爵说了几句话,子爵颔首,脱下外套交到旁边的仆从手中,接过缰绳把“女武神”也牵进了草场里。在他们进行交谈的时候,中校十分心不在焉,他扯着缰绳令“碎星”后退几步,小幅度地歪斜着身子,侧头朝马舍大门的方向看了几眼,然后才慢慢调转马头,跟子爵一道向草场中央走过去。

  

  

  “男爵老爷还挺关心你的。”施瓦茨看着看着,嘴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赫尔格答应了一声,曲腿抱膝,把半张脸都埋到了膝盖后边。施瓦茨见他这样子无精打采,别过头来奇怪地瞧着他:“我说错了吗?”

  

  

  “没有,”赫尔格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倘若我没有到马场来,或许也就没有这桩事情了。”

  

  

  “怎么,你觉得这是你的错啊?”施瓦茨笑着,屁股朝前一挪,整个人滑倒下来,双手交叠放在脑后,躺在草坪上,语重心长地叹息道,“哎呀,小少爷哟,你这么想的话,以后可是要被别人欺负的。”

  

  

  “可这件事情的起因不就是因为我骑了‘绝好调’吗?”

  

  

  “是什么是,你就他娘的心肠太软了。哎,这话我就讲给你听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我觉得归根结底是子爵大人太小气了,不就骑了他一匹马吗,又不是宰了他一匹马。他本来就不太中意‘绝好调’,马不骑就这么放在马场里,不是浪费钱是什么?更何况骑马的是他侄子,又不是旁人,真不知道他生那么大的气干什么。”施瓦茨撇撇嘴,冷哼了一声,“权贵就是这样,整天就干些自以为是的蠢事儿,专断独行,还真当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真的假的,可我觉得父亲他就不是你说的这样。”

  

  

  “男爵老爷那肯定不一样啊,‘贵族’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在夸奖他。”他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闭上眼,几缕黑发散在他的两鬓上,紧紧贴着那高高的脑门,“再说了,权贵里也不是没有好人,事情总不能一棒子打死。算了,给你这个软蛋说不明白,你在这儿乖乖坐着别乱跑,我打个盹,他俩开始比障碍赛了叫我。”

  

  

  赫尔格听完点了点头,如释重负地靠在树干上长舒了一口气,半耷拉着眼皮睨着草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果然不去打扰他了。但他真的安静下来施瓦茨反倒急了,他撩起眼皮,有意无意地瞥着赫尔格,起初只是在嘴里叽里咕噜地弄出来一堆小动静,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最后见他还是不搭理自己,施瓦茨被气得笑了出来:“你还真就乖乖坐在这儿了啊?别的不说,你就对我管你叫‘软蛋’一点反应都没有吗,少爷?不是,我说真的,换了我弟听到我这么叫他早跟我打起来了,你到底是不是人啊,怎么比木头还讷?”他坐起身,虚握着拳敲了一下赫尔格的脑袋。

  

  

  赫尔格被这么猝不及防地敲了一下,象征性地抬起手护着头,慢慢地斜过眸子瞪了他一眼。“那要不要我也跟你打一架?”“我才不和你打呢,你打不过我的,你连我弟都打不过,别到时候我给你打趴下了,你哭着鼻子跟男爵老爷说我欺负你,那样的罪我可受不起啊。”“我不会在父亲跟前污蔑你,事情是怎么样的就怎么样说,不敢坦白自己行为的人算什么大丈夫。”

  

  

  “啧……”施瓦茨刚溜到嘴头的话突然被噎住了,他站起来双手叉腰,又从上到下好生将赫尔格打量了一遍。“这个世上哪儿他妈还有什么大丈夫。”沉默了半晌,一个轻佻的笑容不声不响地攀上了他的唇角,他低下头瞧着赫尔格,冷嘲热讽地对他说道,“所有人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变着法儿地害别人,大丈夫早就被害死了,都已经死绝了!”

  

  

  “你放屁!”赫尔格被他激怒了,他猛然从地上跳起来,揪着施瓦茨的领子将他扑倒在草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揿着他的手臂,声音嘶哑地冲他吼道,“我不管世上究竟还剩多少大丈夫,我只知道只要父亲还活着,那这世上的大丈夫就还没有死绝!”

  

  

  施瓦茨下意识挣扎着想要把手臂从他的腿下边抽出来,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那双被赫尔格压着的胳膊都纹丝不动。很快,他放弃了无谓的抵抗,抬着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赫尔格。那双眼睛里含着一抹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笑意,而在这层笑意的背后,赫尔格仿佛能够望见一分出乎意料的快慰。“你这不是会生气吗?”他不慌不忙地开口道,“而且你生气起来还挺可怕的,一点贵族的样子也没有了。”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贵族!”虽然施瓦茨已经表达出了休战的意思,但赫尔格现在还在气头上,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饶过他,“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的姓氏里连个‘冯’字也没有,我的家族不过是从曾祖父才开始富起来的新贵。至于我,家里早就放弃我了,因为我和哥哥比起来简直一无是处,他才是家中同辈的孩子间最优秀的那个。所有长辈都愿意待见他、亲近他,他们愿意讨好他,是因为他才是最有可能接过家族衣钵的那个人,而我只会拖他们的后腿,是个人都能来踹我几脚,往我身上吐几口唾沫,就连格哈德伯父的管家都瞧不起我!你们整天说什么‘平民’什么‘贵族’,这二者有什么分别?要是之前在马车前父亲不及时过来解围,我的耳朵早就被伯父拽掉了,你觉得他会朝我道歉吗?你觉得他会朝我父亲道歉吗?不会,根本不会!他是父亲的长兄,是家族里除了祖父外最有权威可言的人,所有人都害怕他,就算是父亲这样厉害的人也得对他百依百顺,你告诉我,我们这些所谓的‘贵族’在他面前又和平民有什么区别?你告诉我啊!”

  

  

  他放开了施瓦茨,施瓦茨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粘在身上的青草,嗤笑着望向他:“区别可大了,小少爷,象牙塔里和塔外的世界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你自认为的吃苦对我们来说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算不上。”说着,他倚在橘子树上,双臂抱胸,伸了伸脖子,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全名叫什么啊?”

  

  

  “赫尔格·威克,你呢?”

  

  

  “埃尔伯格·施瓦茨,如你所见,一名犹太人。”少年诧异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的全名会像城墙一样长呢,没想到也就这么短短一截。”“那我还以为你们犹太人就喜欢抱团住在一个犹太社区里固封自守呢。”赫尔格整理着自己的衣冠,白了他一眼,把话怼了回去。

  

  

  他本以为施瓦茨不会搭理这句显而易见的气话,没料想他倒还真的给出了十分认真的回答。“以前是这样,但分家的时候我爸带着我们全家一起搬走了,他对老爷子给他安排的路不满意,说要自己闯点名堂出来。”话到此处,他冷笑了一声,仰起头,伸长手臂揪着树梢上墨绿色的叶子,“结果现在不也就这样,还不如听老爷子的话从商去,那样至少挣的钱稍微多点,我也不用来马场干活了。”

  

  

  “你很讨厌在这儿工作吗?”赫尔格问着他,走到了他的旁边,和他并排站在一起。

  

  

  “没有人不讨厌体力活,如果可以坐在办公室里,谁又甘心站在日头底下叉干草?”

  

  

  他们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坡下的草场上。光阴一寸一寸地流逝,转眼草场上的两位老爷已经从基础动作比到了障碍赛,就方才的比试而言,显然是中校占上风,无论是从快慢步到跑步转换的流畅程度还是“碎星”对指令响应的速度都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十分优雅,反观子爵那边就没有他这么流畅了,兴许是因为太久没和自己的这位主人见面,“女武神”对他的指令稍微有些抗拒,它一个劲地甩着尾巴,很响地嘶鸣着,就算是这会儿休息的空当,也不住地用蹄子掘着地,把绿茵茵的草地掘秃了一块,露出了棕色的泥土。

  

  

  趁马场的伙计们正在放置障碍,两位老爷都从马背上下来,将各自的马牵到草场边上,好不影响场地布置。中校把“碎星”拴在东南角的立柱旁,搓了两下手,走到栏门外边,一双眼睛好不安分地四下张望着,似是在寻找什么;子爵则吩咐下人把“女武神”带去了旁边,自己朝中校走了过来。“看什么呢?”他问,“还在想你那个小儿子的事?”中校没有理会他,只是继续张望着。终于,他发现了马场后山坡上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松了口气,他冲他们挥了挥手,肤色稍白一些的孩子见他挥手,连忙上前几步,高举着胳膊兴奋地回应了他。

  

  

  子爵顺着他面朝的方向望去,也看见了山坡上的两个孩子,他眯着眼辨别清楚跟赫尔格站在一起的是什么人后,眉头压下去了少许:“那是施瓦茨吗?你回头下去真该好好教育一下赫尔格,叫他别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有损于家族的形象。”

  

  

  “您是指和什么人混在一起?犹太人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依旧侧身而立,中校垂下眼眸瞥着他,和颜悦色地问。“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埃德哈顿,别给我装傻。”子爵光看看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火气就上来了,他把右手背在身后,抬起头瞪着中校,“假使一个贵族身边都是些好吃懒做的穷人,那么这个贵族便不能再被算作贵族。”中校听罢,失声笑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且不说您是从哪儿得出这个结论的,犹太人里边怎么会有穷人?充其量不过是把孩子送来马场磨磨脾性罢了,就让他们接触接触吧,一两次无伤大雅,也能让赫尔格开拓一些眼界。”

  

  

  子爵被他驳倒了,但还是不太服气,他冷哼一声,将头别开去:“就算如此,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倘若他是个依顺父母的好孩子,又怎么可能来马场干活?归根结底还是年轻气盛,缺乏教养。”他就这么轻易地为施瓦茨下了定论,在此之前,他甚至从没有同这个犹太少年展开过任何交谈,仅仅是从老格林嘴里听说了他的姓氏和种族,便肆意妄为地揣测起来,将自己的思想凌驾于现实之上,从而早在切切实实见过施瓦茨之前就已经对他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偏见。中校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神中除了军人惯有的坚毅,还含着一丝深藏在那两道晴空之下的哀怜。每次中校看向自己的这位长兄时,这样一抹难以叫人察觉的哀怜总会出现在他的眼睛里,尤其是18岁那年从军校毕业,要去部队服役的前一晚,他在家中的大客厅里和长兄打了一架之后,这抹原本只是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哀怜便开始逐渐在他的眼中占据一席之地了。

  

  

  “是了,您说的兴许也没错。”他稍稍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孩子,背过身从栏门走进了草场里,抬手邀请子爵和自己一起在边上散散步,说说话,“说起来,莉莉安最近如何?算算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吧。”

  

  

  “哼,可不是吗,在这点上她倒是随她母亲,倔得不得了,给她觅了好些条件优厚的男人她一个看不上,人家三番五次叫她出去见面,她死活也不肯去,真不知道她脑袋里是怎么想的。”子爵没好气地说着,朝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点,自己现在一点见到他的心情也没有。

  

  

  “话虽如此,您也别逼她,这种儿女情长之事急不来的。”

  

  

  “你家生的是两个小子你当然不急。”子爵凶狠地斜了他一眼,仿佛是在怪罪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就看着吧,等莉莉安过了25岁,哪还会有男人愿意娶她。”

  

  

  “您未免对令爱太没自信了。”中校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们慢慢地逛到了“女武神”旁边,在它的身前停下来,中校伸出手正要摸一摸它那金棕色的脖颈,“女武神”却突然长嘶一声,用力拽着缰绳,高高地将前蹄抬了起来,吓得中校向后退了半步,赶忙把手从它的脖子上撤下来。“没想到‘女武神’性子这么烈。”他感叹着,将双手插进口袋里,打量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被仆从拉住的“女武神”,侧过头对子爵言道,“您当时是怎么驯服她的?”

  

  

  “你知道熬鹰吧?驯她和那是一个道理。”子爵得意地笑了笑,走上前重重拍了两下“女武神”的后背,这次“女武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任由他拍着自己的背部,“这匹马原来的主人是冯·施瓦岑贝格伯爵,有一天他在同我喝午茶的时候偶然提到自己有一匹夸特马交给驯马师驯了一个月背上却还是骑不了人,我就对他说,请他把马送到我这儿来,我保证不出一个礼拜就能把那匹马驯得服服帖帖。后来他真的把马送了过来,那一整个礼拜我都泡在马场里,和这匹马呆在一块儿。起初这匹马根本不让任何人接近她,一个劲地在草场上飞奔,谁的命令也不听。于是我就随便她跑,她一旦停下来就用鞭头缀了铁片的马鞭抽她,让她24个小时不停歇地跑,就这么跑了两天,等她再也跑不动了,这时我就能轻而易举地骑到她的背上,握住缰绳向她下达指令了。在最开始的几天里她即便是累得趴下也不肯听从我的指令,我就命令马夫给她断食断水,然后依旧让她不停地跑步,只有我来的时候才可以稍微喂她一些水喝,休息休息,事实证明这种方法比任何所谓的柔性劝导都更加有效,因为在这么实施之后不过三天,她就彻底臣服于我了。”

  

  

  子爵说着,顿了顿,又继续道:“当我将驯马成果展示给伯爵看的时候,伯爵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他对我称赞有加,说我是不可多得的驯马好手,大手一挥直接把这匹马赏给了我,后来我便为她起了‘女武神’这个名字,她再也没有反抗过我,一次也没有。

  

  

  “你看,埃德哈顿,对于性情刚烈的马,你必须得上一些对等的‘铁腕’手段,让它知道这里的老大到底是谁,到底谁才能够拿捏它的性命,不然它永远不会把自己当一头牲畜,也永远学不会什么叫作服从。至于现在,我看‘女武神’也是太长时间没见我了,久而久之难免有些散漫,若不是我已经老了,没那个精力跟她耗,不然高低还要再给她磨上一磨。”

  

  

  “您不去军校里当教官实在可惜了。”中校听完他的这席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当然,那时军校没有录取我是他们的损失。”子爵捧腹大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现在看来,我还得庆幸他们没有录取我,不然我怕是免不了要跟你一道共事了。”他话音刚落,马场的伙计就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告诉两位老爷场地已经准备好了,他们随时可以开始比试。中校应了一声,随意地挥挥手将他打发了去,转而再一次看向了子爵:“您还要再休息一会儿吗,子爵大人?”

  

  

  “不了,直接开始吧,早些比完我好赶到法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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