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能回来亲自教你，付出的代价，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代价？什么代价？
林知夏握着那支微凉的药膏，站在寝室门口，直到沈清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依旧久久无法回神。掌心的灼痛一阵阵传来，与沈师叔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里反复冲撞。
顾言深那样一个理性至上、永远权衡利弊的人，会为了他付出“巨大代价”？这听起来像一个拙劣的玩笑。可沈师叔从不说谎，更不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头尾。他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右手的疼痛和内心的迷茫，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拧开药膏，一股清冽的草药气息弥漫开来。这是他熟悉的味道，三年前，每次顾言深罚过他之后，用的都是这个牌子的药膏，据说活血化瘀的效果极好。
用左手笨拙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的掌心上，那刺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抚。药膏的气息，像一把钥匙，再次无情地撬开了他刻意封锁的记忆闸门。
三年前的画面，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汹涌而来。
那时他刚满十四岁，是被顾言深从一所普通的初中发掘出来的“数学苗子”。第一次被带到顾言深那间堆满了书籍和演算纸的书房时，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顾言深那时已经是京大最年轻的副教授，清冷，严肃，但看他的眼神里，有着发现璞玉的欣赏和一丝难得的温和。
“你很有天赋，”顾言深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是纯粹的肯定，“但天赋需要最严格的打磨。跟着我，会吃很多苦，你愿意吗？”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能成为顾言深的弟子，是他那时能想象到的最大荣耀。
最初的半年，是痛并快乐着的。顾言深的教导极其严苛，一个符号的错误，一个逻辑的跳跃，都可能招来戒尺加身。书房里那盏明亮的灯，常常亮到深夜。他无数次因为解不出难题而挨打，掌心时常是肿的，但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锤炼中，他的数学思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开始接触那些远超同龄人、甚至超越高中范畴的知识。
顾言深虽然严厉，但生活上对他却无微不至。会在他熬夜时默默放下一杯温牛奶，会在他生病时亲自守在一旁，会在他取得一点点进步时，用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给予他难得的、却足以让他雀跃许久的赞许。
他像一只渴望温暖的小兽，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来自强大师长的、带着疼痛的关爱。他将顾言深视为偶像，视为灯塔，视为……父亲般的存在。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那场至关重要的“全国青少年数学奥林匹克竞赛”集训营。
记忆的画面变得模糊而混乱，带着尖锐的疼痛感。
那是集训的最后一次选拔测试，成绩直接决定能否进入国家队。压力巨大，竞争白热化。
他记得考试前一晚，他因为紧张和一个小小的知识点疑惑，去了隔壁宿舍，向一位同样来自京市、关系还不错的队友请教。两人讨论了一会儿，他还借阅了对方的一本笔记，上面有那位队友自己整理的一些公式巧记方法。
第二天考试，他发挥得异常顺利，尤其是最后一道压轴大题，他运用了一种极其巧妙的、近乎直觉的解法，率先解出了答案。他满怀信心地交了卷。
然而，成绩公布时，他却被取消了成绩。
理由是他最后那道题的解题思路，与那位借他笔记的队友在赛前提交的一份“独特解法构想”草稿，有高达80%的雷同。而那份草稿的日期，早于考试。
“作弊”的指控，如同晴天霹雳，将他彻底打懵了。
他拼命解释，说他只是考前看了对方的笔记，但绝对没有抄袭解题思路，那道题是他自己在考场上灵光一现想出来的。
可是，证据似乎对他不利。那位队友一开始还支支吾吾，后来在教练的逼问下，竟然含糊地表示自己确实跟林知夏“讨论”过这个思路。
百口莫辩。
集训营的负责人请来了作为学术顾问的顾言深。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顾言深拿着那份所谓的“雷同”证据，脸色铁青地走到他面前，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失望和震怒。
“我教你的东西，是让你用在这种地方的？”顾言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刺穿了他所有的防线。
“师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抄！”他哭着抓住顾言深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相信我！那道题我是自己解的！”
顾言深看着他的眼睛，那审视的目光，像是在分析一个错误的数学命题。半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令人心寒的理智和决绝。
“证据链完整。林知夏，做学问，天赋其次，品德第一。”他甩开了他的手，语气沉重而冰冷，“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这两个字，比任何责打都让他疼痛。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顾言深动用了他的权威，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没有记入档案，但取消了他的参赛资格，并将他直接带离了集训营。
回到那个熟悉的书房，等待他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严厉到近乎残酷的惩戒。
他被打得几乎站不住，掌心、身后，没有一处不疼。但他没有哭，也没有求饶，只是用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的师父。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死的绝望。
顾言深最后对他说：“心术不正，天赋再高也是徒然。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子。回去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诚信’二字怎么写，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就这样，他被放弃了。
三年来，他独自一人，在那个普通的学校里，用冷漠和叛逆筑起高墙。他不再碰那些曾经热爱的数学竞赛题，成绩一落千丈，直到中考前才勉强振作，靠着残余的底子考入了这所重点高中。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顾言深有任何交集。
直到今天。
冰凉的药膏似乎开始发挥作用，掌心的灼痛感渐渐被一丝清凉取代。但心里的那个窟窿，却依旧呼呼地灌着冷风。
林知夏靠着门板，将脸埋进膝盖里。
原来，那道裂痕，始于三年前那场他以为永无翻身之日的“作弊风波”。始于顾言深那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和毫不留情的放弃。
可是……沈师叔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付出的代价远比你想象的要大”？
如果顾言深认定他品行不端，为何三年后又要费尽周折回来？只是为了继续“管教”他，让他认清“规矩”吗？
这不合理。
除非……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不敢让他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闪烁的萤火，悄然亮起。
除非，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
除非，顾言深……并非完全不信他？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用力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去。不，不可能。如果信他，当年为何不听他解释？为何要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将他推开？
就在这时，他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
发送人是一个他没有存名字，却无比熟悉的号码——那是顾言深的号码。
三年来，这个号码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是顾言深一贯的风格，却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当年指认你的那个学生，去年在国际赛上，因确凿的抄袭行为被永久禁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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