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
一滴,两滴。
落在地面凹槽里,像钟摆敲在死寂的夜里。苏昌河跪着,掌心骨刺深嵌皮肉,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渗进石台裂痕。那血不散,反被吸走,化作一道道幽光,在岩壁间游走,如同活蛇爬行。
四周浮雕眼中的晶石,随他呼吸忽明忽暗。一下,又一下。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他,从千年前,一直看到此刻。
空气沉得能压断脊梁。腥味越来越重,混着骨灯残烬的焦臭,还有地下深处传来的腐水气。他喉咙发紧,却没动。他知道,这痛是真的。这血,也是真的。
沈眠的声音早没了,可那句“疼一点,才记得住呢\~”还在脑子里打转,像根锈铁丝来回刮。
他闭眼。
第一滴血落地时,眼前黑了。
不是黑暗,是记忆涌上来。
——祠堂。烛火摇曳。十岁的他躺在地上,浑身发烫,皮肤开裂,渗出黑红血珠。父亲跪在面前,手里攥着一根和他掌中一模一样的骨刺。指尖颤抖。
“不是我不信你……”父亲低声说,嗓音沙哑,“是我怕你太强,强到连自己都毁。”
话落,父亲割腕,血滴入符阵。金光一闪,他身上的裂痕缓缓愈合。可那不是治愈,是封印。血脉被强行镇压,像把猛兽关进铁笼。
苏昌河猛地睁眼,冷汗滑进衣领。
原来如此。
父亲不是怕他弱,是怕他太强。
不是护他,是锁他。
那一瞬,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不是恨,是空。一种被至亲亲手钉在命运桩上的空荡。
他低头看掌心血流,忽然笑了下,无声。
第二滴血落下。
画面再变。
血月当空。
苏府庭院,火光冲天。他站在尸堆中央,白衣染血,双目幽蓝。掌心血纹蔓延全身,皮肤下黑线游走,像活物在爬。
母亲倒在地上,脖颈扭曲。她看见他,伸手,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他没停。
刀起。
头落。
妹妹蜷在墙角,睁着眼,没哭。她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也看着她。眼里没有泪,没有怒,只有一片死寂的冷。
他转身,走向祠堂。脚步很稳,刀尖拖地,刮出刺耳声响。
这不是失控。
不是被人操控。
是他自己解开了封印。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原来我不是受害者。”他喃喃,声音干涩,“我是……献祭者。”
脑中嗡鸣更甚。无数低语炸开:“以子弑亲,封河镇渊……以子弑亲,封河镇渊……”
地面骤然亮起。
血槽如脉络点亮,组成巨大符阵。中央浮现金色铭文,笔画如刀刻,字字渗血:
**以子弑亲,封河镇渊**
风没来。可火光猛地一晃。
沈眠的声音又响了,从四面八方飘来,轻佻,甜腻:
“疼吗?这才刚开始呢\~你的每一次回忆,都是在剜心。”
他没抬头。
反而抬起手,将骨刺往掌心更深处一 press。
血喷出来,溅在符阵上。
金光暴涨。
岩壁震动,碎石簌簌落下。浮雕崩裂,一只只晶石眼滚落在地,仍在闪烁。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低笑一声。
“若我生来就是罪,那她的泪……就由我来终结。”
——云悠。
十二岁那年,寒潭边。她赤足踩水,长发垂落,眼神干净得像从未见过人间血。
她把玉簪插进他心口,说:“命缚相连,生死同契。”
那时他不懂。
现在懂了。
她守的不是一个人。
是注定要屠尽亲族的怪物。
她流的每一滴泪,都是为一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他低头看掌中骨刺,血顺着纹路往下滴。
忽然,他拔出骨刺。
血泉涌出,他任其流淌,单膝跪地,用沾血的手指,在地面缓缓写下:
**逆**
字写完,符阵轰然共鸣。石台中央裂开一道缝,血光冲天而起。
一道门,缓缓升起。
门面如流动血管,表面血膜蠕动,仿佛有生命。上方浮现金色铭文:
**入者绝亲,承罪独行**
门缝开启刹那,阴风扑面。冷得刺骨,带着腐朽与铁锈混合的气息。像是从地狱深处吹来的风。
他知道,那是另一条路。
不是逃。
是迎上去。
背后忽然传来震动。
头顶岩层轰然炸裂!碎石四溅,尘土飞扬。一道火柱自天而降,砸在祭坛边缘,炸出深坑。
火光中,一人跃下。
右臂燃着赤焰,左肩撕裂,血浸透黑袍。他站定,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住苏昌河。
慕容烬。
“你若自毁,”他吼,声音炸裂,“谁替我们讨债!”
火光照亮两人面容。一个满身鲜血,一个浑身烈焰。
“天机阁未灭,东厂未诛,云悠下落不明,你就要一个人去死?”慕容烬一步步逼近,业火随步伐蔓延,“你他妈算什么英雄?你这是逃!”
苏昌河没回头。
“我已无家可归。”他声音很轻,却像刀刮过石面,“你们的仇,不该由一个怪物来报。”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慕容烬猛然抬拳,业火冲天而起,“但你若逃,就是背叛我们所有人的命!”
话音落,他冲上。
拳未至,火浪已扑面。空气扭曲,热浪逼人。苏昌河终于回头,抬手。
暗河黑焰自脚下蔓延,迎向业火。
轰——
两股力量相撞,冲击波炸开,岩壁崩塌,浮雕碎成齑粉。火与黑焰纠缠,像两条巨蟒厮杀。地面裂开,露出下方幽深沟壑,传来低沉水声。
慕容烬咬牙,再催业火。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已达极限。
苏昌河站着,不动。
火光映照他苍白的脸。他看着慕容烬,忽然说:“你部族被屠那天,我也在看着。隔着千里,我听见了狼嚎。可我什么都没做。”
慕容烬一怔。
“我不配替你报仇。”苏昌河低声,“因为我才是那个……亲手砍下亲人头颅的人。”
他转身,面向血门。
“这一世,我不想再当谁的刀。”
脚下一踏,纵身跃入。
血门猛地收缩,像活物般闭合。最后一瞬,一道墨光飘出——半片墨玉簪,断裂处泛着微弱血光,轻轻旋转,缓缓下落。
慕容烬伸手,一把接住。
玉簪入掌,冰凉。
他低头看着,指节渐渐发白。火熄了,肩上的伤还在流血,可他没管。
他望着闭合的血门,火光映在眼中,一点点黯下去。
最终,只剩沉痛。
门外,寂静如初。
血门彼端。
幽暗石殿,地面铺满星图,线条细密,泛着微光。中央立一红伞,伞面如血浸透,静静旋转。
伞下,一人黑袍猎猎,背对入口。
谢照。
他似有所感,手中长伞轻转,伞影投于地面星盘,赫然映出四个字:
**七杀位动**
他微微侧首,唇角极轻一扬。
没说话。
可那弧度,像是等了太久。
风从缝隙吹入,拂动他的衣角。
星图微亮,某一点忽然闪烁——正是苏昌河跃入的位置。
他抬手,指尖轻点那点星光。
低声,几不可闻:
“第七次轮回……终于等到你,少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