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琳琅阁雕花木窗,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店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与市井的喧嚣隔了一层朦胧的纱。
谢晏已在二楼临窗的雅间静候许久。今日,他换上了一袭月白色常服,褪去了朝服的肃穆与铠甲的冷峻,整个人显得愈发温润而清俊。桌上摊着几卷书册,他却未曾翻动,只是将目光悠然投向窗外。街景在视线中缓缓流转,似乎引人入胜,但他的指尖却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龙吟”剑的剑穗——那是一段由上等冰蚕丝织就的穗子,触感微凉顺滑,映衬着他此刻心底悄然升起的些许期待。
“谢世子。”
清脆若玉石相击的声音自雅间门口响起,如同一滴露珠落入平静的湖面,轻轻荡开了他的思绪。谢晏抬眸望去,只见柳清风正款款而至。她今日身着一袭水绿色襦裙,裙摆处绣着几枝淡雅兰草,细腻的针脚勾勒出几分清幽之感,与她发间那支同色系玉簪浑然天成,相映成趣。这一身装束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仿佛工笔画中精心描绘的一笔,清丽脱俗,令人移不开视线。
“柳小姐。”谢晏起身相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便礼貌地移开,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久候了。”
“世子客气了,是清欢来迟了。”柳清欢微微敛衽,动作优雅而端庄,随后在对面的椅中落座。她的侍女青禾如影随形,却不过多打扰,只安静地守在雅间之外,为两人阻隔了外界的纷扰与窥探,营造出一片独属于他们的宁谧空间。
琳琅阁的掌柜早已收到风声,满脸堆笑地捧着几方新到的湖笔,臂弯里还夹着一叠上好的宣纸,小心翼翼地迈步进来。他将物件轻置于案上,躬着身子,语气里透着几分讨好:“谢世子,柳小姐,这可是小店新到的‘玉兔毫’,珍贵非凡,二位不妨过过眼?”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却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谦卑,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似是在揣测他们的心意。
谢晏微微抬手,示意掌柜将笔搁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有劳掌柜了,您先退下吧,若有需要,我再唤您。”
掌柜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雅间的门。
一时间,雅间内只剩下两人。窗外传来几声悠远的叫卖,更衬得室内安静。
谢晏拿起一支湖笔,细细端详着笔锋,语气自然地开口:“听闻柳小姐的簪花小楷冠绝京华,想必对笔墨纸砚的挑选极为讲究。这‘玉兔毫’取自江南冬雪后的兔毛,再经古法炮制,笔锋细腻柔韧,吸墨均匀,想来定合小姐心意。”
柳清欢闻言,心中微动。她确实对文房四宝情有独钟,尤其是湖笔。谢晏这番话,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她依言拿起一支,指尖轻抚过笔锋,果然如他所言,细腻得仿佛上好的丝绸。
“世子对笔墨竟也如此了解,清欢佩服。”她抬眸看向他,眼中带着几分真诚的赞叹。
“只是略知一二罢了。”谢晏放下笔,唇角悄然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中似有几分漫不经心,却又透着一种内敛的笃定,“家中书房常年备有不少名品,日积月累之下,难免对其中的门道也懂得了些许。”
两人伴着笔墨纸砚的气息闲聊数语,气氛在不经意间逐渐变得融洽。谢晏言辞中带着几分风趣,又时而流露出独到的见解,全然不似寻常武将那般鲁莽粗疏。这般谈吐令柳清欢心中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仿佛原本略显模糊的印象,在这一刻被悄然勾勒得更加鲜明生动。
然而,那份从昨日曲江池畔便埋下的疑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柳清欢指尖轻轻绞着帕子,终是忍不住,抬眸看向谢晏,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谢世子。”
“嗯?”谢晏看向她,眼中带着询问。
“昨日曲江池畔,”柳清欢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何……一眼便认出我是柳府的人?”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并未自报家门,可谢晏却直接叫出了“柳小姐”。这让她心中一直存有疑窦。
谢晏听罢,侧过头来,目光轻柔地落在她那清丽脱俗的眉眼间,眼底悄然泛起一丝笑意:“长安城里人人称颂的第一美人,柳太傅膝下的嫡女,一袭月白襦裙衬得身姿如柳,鬓边斜簪一枝海棠,静立于曲江亭畔——这般风姿,纵是想刻意忽视,怕也是不能。”
“世子说笑了。”柳清欢蹙眉,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京中贵女如云,单凭风姿,如何能如此笃定?”
谢晏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缓缓道:“不瞒柳小姐,其实,我早已知晓小姐。”
“哦?”柳清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去年上元佳节,宫中有宴。”谢晏回忆道,目光悠远,“陛下与皇后娘娘兴致颇高,命诸位大臣家的子女献上才艺。当时,柳小姐一曲《广陵曲》,抚琴于当庭,琴音铿锵,意境深远,满座皆惊。”
他微微一顿,转眸望向柳清欢,目光如炬,灼灼生辉:“彼时,我正巧立于殿下。虽隔得远,未能细窥小姐容貌,但那琴音里流淌出的风骨与气度,却令我心底震动,难以忘怀。后来,从家母闲谈中才得知,那位抚琴之人,正是柳太傅府上的千金——柳清欢。”
他微微一顿,继续说道:“昨日在曲江池畔,初见小姐时,您正立于雕栏旁。虽未发一言,但眉宇间流转的清灵气韵,与我心中那位能弹出《广陵曲》的女子,竟有几分神似。更巧的是,小姐身上那缕独特的兰草幽香,与柳太傅书房中常年缭绕的‘清欢香’如出一辙。种种迹象摆在眼前,若我还猜不到您便是柳小姐,那岂不是愚钝至极了?”
“你……”柳清欢猛地抬眸,对上他眼底那抹促狭的笑意,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绯红,如同天边最绚烂的晚霞。原来,他连自己身上的香气都记得如此清楚!
她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声音细若蚊蚋:“是我唐突了,世子莫怪。”
“无妨。”谢晏轻笑出声,那笑声如春风拂过,“能为小姐解惑,是我的荣幸。”
雅间外,青禾听着里面传来的低低笑语,忍不住抬手掩唇,眼中满是揶揄的笑意。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温柔地笼罩在一起,岁月静好,仿佛一幅流动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