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在戍楼的朱漆栏杆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谢晏立在城头,玄色铠甲上凝着一层白霜,指尖捏着半枚碎裂的玉珏,棱角被三年的摩挲磨得温润。残阳如血,泼洒在连绵的烽火台上,与他眼底的红痕相融。
身后的亲兵捧着温热的黍米羹,低声劝道:“世子,关外风烈,您已守了三日,该回帐歇歇了。”
谢晏未曾回头,他的目光掠过无垠的戈壁,定格在东南方的天际。那里,是长安所在的方向,也是清欢所在的江南水乡。长安的繁华与江南的温婉交织成一幅虚幻的画卷,牵动着他内心的思绪,仿佛一阵微风拂过水面,荡起层层涟漪,却终究无法触及。
他抬手,将玉珏贴在胸口,仿佛能触到那方素笺的温度。三年前,长亭送别,他解下腰间玉珏系在她裙裾,转身跃马时,分明瞥见她眼底的湿意,像江南的雨,淅淅沥沥,落在他心上。
这些年,他策马扬鞭,率领铁骑踏破冰封的长河,横越漫天黄沙,与外敌殊死搏杀数十场。剑锋所向,饮尽敌血;铠甲之上,霜雪凝寒。每一次身陷重围,每一次枕戈待旦,唯有指尖触及怀中那半枚温润的玉珏时,他心底才会泛起一丝暖意——那是她留下的信物,是他支撑至今的执念。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回长安,守着那一院灼灼盛开的桃花,与她浅酌清茶,共赋人间清欢。
帐中案上,铺着一张泛黄的素笺,是他托人从江南带回的。上面没有字,却仿佛印着她的笔迹,印着那句“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谢晏转身进帐,取过一支狼毫,蘸满了浓墨。烛火摇曳,映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映着他腕间未愈的旧伤。他落笔时,指尖微颤,墨迹落在素笺上,一笔一划,皆是相思:
“清欢亲启。塞外雪紧,烽烟未歇,然吾心念长安,未尝稍减。每见星河垂野,便忆你案头紫毫,笔下风月;每闻羌笛吹彻,便念你阶前桃花,檐下笑语。
半珏在手,如晤君面。江潮有信,吾亦有信。待平此虏,定卸甲策马,归赴江南,与你共守一院清欢,再无别离。”
写罢,他将素笺折成小巧的纸鸢,小心翼翼地塞进锦囊中,又将那半枚玉珏放进去,与纸鸢相依。
帐外驿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夜的寂静。他眉峰微蹙,抬手唤来亲兵,嗓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将此信送往江南,亲自交到夫人手中,不得有误。”冷冽的语气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仿佛那薄薄的信笺承载了千钧之重。
亲兵接过锦囊,躬身应下。
谢晏缓步至帐口,目送着驿卒策马扬尘而去,身影渐渐隐没在视线尽头。风起,他的战袍被卷得烈烈作响,仿佛在无声诉说某种无法平息的心绪。他抬起手,望向天边,星河初现,如碎钻般洒满苍穹,而那月色却依旧如三年前长亭畔的光景,清冷孤寂,一般无二。
他轻声低语,声音被朔风裹着,飘向远方:“清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