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生辰那日，泠汀沚独自坐在湖心亭的石阶上，指尖摩挲着一枚磨得光滑的竹笛。湖面结着薄冰，映出她清瘦的身影——鸦羽般的长发松松挽起，额间嵌着一枚银质月纹钿，眉眼间褪去了少年时的桀骜，只剩一片沉静如潭水的温柔。
“还在吹这支破笛子？”
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几分熟悉的锐度。泠汀沚猛地抬头，只见亭外的雪地里，立着一个身着绯红劲装的少女。她身形挺拔，眉眼凌厉，腰间挎着一把短剑，鬓边别着一朵风干的山茶，正是十五岁前的自己——云凌。
泠汀沚的呼吸骤然停滞，手中的竹笛险些滑落。她以为那段岁月早已被时光掩埋，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重现。
“你是谁？”泠汀沚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云凌挑眉，迈步走进亭中，雪水沾湿了她的靴底：“我是谁？你竟忘了？”她抬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泠汀沚的脸颊，“我是云凌，是十五岁前，还没学会隐忍，还没弄丢阿爹，还没把自己活成这副模样的你。”
提到“阿爹”二字，泠汀沚的脸色瞬间苍白。十五岁那年，父亲因卷入党争被冤杀，家族倾覆，她从备受宠爱的将门嫡女，沦为无家可归的孤女。为了活下去，她收敛了所有锋芒，改名为泠汀沚，寄人篱下，步步为营，终于在三年后站稳脚跟，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别碰我。”泠汀沚侧身避开，语气带着一丝抗拒，“你不是我，我也早已不是你。”
“不是吗？”云凌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温吞、怯懦，连说话都怕得罪人。当年那个敢夜闯校场、敢顶撞将军、敢说要替阿爹镇守边关的云凌，到底去哪了？”
泠汀沚握紧了竹笛，指节泛白。云凌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剖开了她刻意隐藏的伤口。她知道云凌说的是事实，可她别无选择。在那样的绝境里，锋芒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泠汀沚低声说，像是在说服云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云凌嗤笑一声，拔出腰间的短剑，剑刃在雪光下闪着寒芒：“活下去？像你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阿爹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怕是会失望透顶。”
短剑的寒光刺痛了泠汀沚的眼睛，她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久违的厉色：“不许你提阿爹！”
“怎么？不敢面对了？”云凌步步紧逼，“你以为改了名字，换了模样，就能逃避过去？你以为隐忍退让，就能换来安宁？可你看看你，三年来，你睡得安稳吗？你敢在夜里想起阿爹的死因吗？你敢去查当年是谁陷害了我们云家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般砸在泠汀沚的心上。她夜夜被噩梦惊醒，阿爹临刑前的眼神，家族覆灭时的火光，始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不是不想查，而是不敢——她孤身一人，没有权势，没有依靠，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我没有选择。”泠汀沚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你有！”云凌的声音陡然提高，“是你自己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放弃！当年的你，就算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退缩。可现在，你连面对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亭外的风雪更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在亭柱上噼啪作响。泠汀沚看着眼前这个鲜活、锐利、带着少年意气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她既羡慕云凌的无所畏惧，又心疼她的天真无知。她知道，云凌永远不会明白，失去一切后，活着有多艰难。
“你走吧。”泠汀沚转过身，背对着云凌，“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过去有多不堪。我现在的生活，很好。”
“很好？”云凌冷笑，“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泠汀沚，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话音未落，云凌的身影忽然变得透明，像冰雪消融般，渐渐消散在风雪中。只留下一句带着回音的话语，在亭中久久回荡：“如果你连自己都忘了，那谁还会记得云家的冤屈？谁还会为阿爹报仇？”
泠汀沚猛地回头，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唯有手中的竹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她缓缓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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