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
润玉“司掌的耳朵,未免太过灵敏。”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再有刚才那股刻意拉远的疏冷,只是透着深深的倦意,一种不再费力掩饰的、真实的疲惫。
弦月眼睛弯了弯,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或胜利。
弦月“那是自然,我可是六界最好的耳朵。”
她大言不惭,随即又眨眨眼,声音放得更轻快些。
弦月“不过呢,难听的声音听多了,就得用点好听的洗洗耳朵。殿下,想不想听听,晚霞落进天河里,是什么声音?”
她不等他回答,便抱着琴,转身轻快地走向观星台的方向,口中哼起一段舒缓悠扬的小调,与晚霞的暖色融为一体。
润玉站在原地,看着她烟霞色的背影没入璇玑宫深深的门廊阴影,又出现在前方被霞光铺满的观星台上。
那一抹亮色,在空旷清冷的宫殿里,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而然。
他沉默地抬步,跟了上去。
或许,偶尔容许一丝不同的声音,闯入这片亘古的孤寂,也并非不可忍受。
至少,那声音鲜活,温暖,并且……只属于倾听本身。晚霞落进天河里的声音,弦月最终并没有弹出来。
她只是坐在观星台的边缘,将九韶琴横在膝头,手指松松地搭在弦上,任由天边最后一缕金红的光,透过璇玑宫疏朗的檐角,落在她和琴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即将消逝的轮廓。
她没有看润玉,只是望着那片流淌着熔金与暗紫的浩瀚星河,哼着一段无词的、舒缓的调子。
那调子比晚风更轻,比消散的霞光更淡,像一种无声的陪伴,或者仅仅是一种存在的证明——证明这清冷宫殿里,除了亘古的星辰与孤独,还有另一道呼吸,另一种温度。
弦月的哼唱渐渐低下去,最终消散在渐起的夜风中。
她转过头,下巴搁在琴身上,眼睛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清亮。
弦月“其实晚霞是没有声音的,”
她说,语气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又有点认真的探究
弦月“但我觉得,它应该有。它那么好看,那么轰轰烈烈地来,又安安静静地走,像个……像个很温柔、却很有主意的神仙。它的声音,应该是暖洋洋的,拖着长长的尾音,有点舍不得,但又很洒脱。”
润玉听着她这些孩子气的、充满画面感的描述,心底那丝异样感又深了些。
他见过无数晚霞,计算过它们与星宿升落的关联,评估过它们对天河潮汐的微弱影响,却从未想过,晚霞该有怎样的“声音”。
润玉“司掌总是……别出心裁。”
他淡淡评价,听不出褒贬。
弦月“不然多无趣啊。”
弦月伸了个懒腰,铃铛轻响。
弦月“这天地间的道理,神仙们翻来覆去讲了千万年,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我就喜欢听点不一样的,比如星星吵架的声音,云彩打瞌睡的声音,还有……”
她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润玉垂在身侧、指节微微泛白的手。
弦月“……还有某些殿下,明明心里刮着大风雪,脸上却偏偏要挂着三月春风的别扭声音。”
润玉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的直白,总是这样猝不及防,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最外层的伪装。
弦月“诶!小魇兽!你怎么来了?”
弦月并没有在意自己的话对身旁的这位殿下有多大影响,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坐躺在自己身旁的小魇兽。
直到魇兽的头像冒出蓝色,黄色的小圆球。
她葱白细嫩的指尖轻轻的触碰,一场黄色的发财梦就这么显现在眼前。
弦月“殿下,这是?”
润玉回过神,忽视心底的刺痛。
润玉“魇兽食人梦境,蓝色的是所见梦,是发生过的事,黄色即所思梦,是心中渴望的梦。”
弦月“那这魇兽可会食殿下的梦?”
弦月笑盈盈的凑近他,一双眸子就这么撞进了润玉墨色的眸。
润玉抚弄魇兽绒毛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弦月。她的眼眸在星月微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映着他小小的、清晰的倒影。
他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并不压抑,更像是在斟酌如何回答一个自己都未曾深思过的问题。
魇兽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仰起小脑袋,湿漉漉的星眸看看弦月,又看看润玉,轻轻“呦”了一声,带着懵懂的疑问。
润玉“未曾见过它食我的梦。”
他垂眸,目光重新落回魇兽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它耳朵尖那撮银亮的绒毛。
润玉“在我初遇它时,它尚幼小,灵智未全,凭着本能寻梦而食。璇玑宫那时……比现在更空。”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润玉“或许于它而言,我的梦大约如同陈年的、浸透了苦盐与冰霜的坚冰,非但无法入口,反会冻伤它稚嫩的灵识。”
腕间的蓝色的人鱼泪始终冰冷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