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痕

润玉放下玉笔，静默片刻，缓步走到与她相邻的另一根玉柱旁，并未靠得太近。

润玉“司掌可知，这银河之中，每一颗星辰，亦有其轨迹之重，或明或暗，或顺或逆。”

他望着流淌的星辉，声音平静如常。

润玉“即便偏离，即便晦暗，亦在整体之中，构成这片星穹。音律或许亦然。悲喜皆是音声，司掌所司，非是抹去悲音，而是令诸音各归其位，不至于湮灭或暴乱。”

弦月抬起头，望着他清隽的侧影。星河的光流淌在他白色的衣袍上，明明灭灭。

她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亮的专注。

弦月“各归其位……”

她喃喃重复，忽然眼睛一亮。

弦月“就像殿下你布星，不是让所有星星都一样亮、一样快，而是让它们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好好发光，好好运转，对吗？”

润玉微微颔首。

弦月“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弦月抱起九韶琴，脸上恢复了惯常的神采，甚至比之前更亮了些。

弦月“多谢殿下！你果然比那些老古板仙官会讲道理！”

她跳起来，脸上的倦色一扫而空。

弦月“为了答谢殿下点拨之恩，我给殿下弹一曲我自己琢磨的‘星辉引’如何？保证不拆房子，也不聒噪！”

润玉未置可否，只静静而立。

弦月便当他是默许了。她屏息凝神，指尖轻轻落在琴弦上。

这一次，没有古怪小调，没有荒诞词句。流淌而出的琴音，起初极轻极缓，似星光初绽，带着试探的微芒。

渐渐地，音色清越起来，仿佛星辰循着既定的轨迹开始运转，有疏朗，有汇聚，有明快的跃动，也有悠长的盘旋。

琴音并不复杂高深，却奇异地勾勒出星河流动的意象，甚至隐约呼应着璇玑宫外观星台上真实的星辉明灭。清冷的意境中，竟也透出一份开阔与宁谧。

润玉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这首曲子，显然不是乐音上神那种能安魂定魄的至高雅乐，也绝非她平日胡闹的产物。

它介于两者之间，带着她独特的灵动感悟，以及对他所处这片星穹的、笨拙却真诚的描摹。

琴音止歇，余韵袅袅，融入天河潺湲。

弦月“怎么样？”

弦月期待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又有些忐忑。

润玉看着她。少女的脸庞在星辉下光洁明媚，紫衣银铃，怀抱古琴，与这清冷宫殿奇异地和谐共存。

心底某处坚冰，似乎被这琴音，被这目光，悄然融开一丝裂隙。

润玉“尚可。”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语气依旧平淡。

弦月却像得了天大的夸奖，立刻笑逐颜开，抱着琴凑近两步。

弦月“只是尚可？殿下要求真高！那我以后常来弹给你听，弹到你说‘甚好’为止！”

她的气息靠近，带着暖意和淡淡的甜果香。润玉指尖微蜷，最终，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润玉“嗯。”

弦月笑容愈盛，正要说些什么，璇玑宫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仙侍恭敬却隐含焦急的通传。

“殿下，陛下急召，请您即刻前往凌霄殿议事！”

润玉神色一凛，眸中瞬间恢复清明与疏离，那丝因琴音和笑容而产生的微弱波动被彻底压下。

润玉“知道了。”

他应道，转向弦月。

润玉“司掌，今日……”

弦月“殿下。”

弦月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润玉一愣。宽大的袖子便被她撩起，露出那昨日布星时被人所伤的痕迹。灼烧的伤口在白净有力的小臂下，倒是有些许可怕。

润玉“你……”

弦月“殿下，有时候，疼是可以说出来的，或者你不愿意说，也可以装作不经意的让人发现。”

弦月得意的冲他眨了眨眼。

润玉“你如何知晓？”

弦月“我是谁啊，任何声音都逃不过我的耳朵。我听见你在痛。”

弦月运转灵力，为他缓解灼热之感。

弦月“好啦！不过这火灵珠的火焰真是炙热，居然连堂堂夜神都能伤到。”

润玉放下袖子，收回手臂。

润玉“多谢。”

弦月“殿下可要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哦！”

弦月“既然殿下有事，那便不多打扰啦！”

弦月非常识趣地抱起琴，挥挥手。

弦月“我也该回去捣鼓我的忘川之音了。下次，我带新曲子来！”

她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走了，银铃叮当，留下一室逐渐消散的暖意和琴音余韵。

润玉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片刻，才整理衣袖，神情恢复一贯的温润淡漠，举步向凌霄殿而去。

只是无人看见，他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不属于璇玑宫的活泼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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