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沉重的、无边的黑暗,如同一只冰冷的巨兽,吞噬着所有声音和光线。远离了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空气里那刺骨的寒意和逼人的水汽终于消退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脚下湿滑黏腻的淤泥,和岩壁上冰冷渗水的触感,提醒着他们还存在于这片被遗忘的地底世界。
古藤长老巨大的身躯被抬到这片岩壁凹陷形成的、相对平整的狭小平台上。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艰难的气流进出,都伴随着肩背上那巨大裂痕深处涌出的、如同暗夜幽火的微光——那是他残留的生命精粹在加速流逝。一层诡异的、极不稳定的“树汁”凝固物覆盖在伤口表面,努力堵着那近乎溃堤的创伤,但在那头顶星屑穹顶持续不断的、冰冷而宏大的脉动吸力撕扯下,凝固物边缘不断崩裂、溶解。
“长老…撑住…” 守护在侧的古木星人战士,声音嘶哑,布满老茧的巨手颤抖着拂去古藤脸上沾染的污泥,眼中是刻骨的痛楚和绝望。
不远处,火艳抱着怀中那微弱摇曳的双色光环,如同捧着一颗坠入凡间的星辰之心。光环的光芒在远离暗河后,的确稳定了一丝,如同被风暴驱逐到避风港的微小火苗,暂时摆脱了被瞬间吹灭的厄运。但头顶那倒悬星屑集体明灭时带来的、无形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吸力,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这脆弱的光源,也加速着古藤生命的流逝。光环每一次稳定而微弱的搏动,都像是在对抗着整个黑暗世界的重量。
“不够…还是不够…” 火艳的声音带着哭腔,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怀中的光。她能感觉到,光环中心那金红与幽蓝交织的核心,如同一个虚弱而饥渴的婴儿,正在向她发出无声的求索。它需要食物,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星屑!但她之前收集的那些,早已耗尽!她焦急地环顾四周,目光在黑暗中急切地搜寻。平台边缘的岩壁上,零星镶嵌着一些同样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星屑微粒。她毫不犹豫地扑过去,用指甲抠,用石块砸!
细小的碎石和冰冷的星屑碎末被她捧回怀中,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光环的表面。如同久旱逢甘霖,光环的光芒瞬间一振!金红与幽蓝的光芒如同注入了新的活力,膨胀、明亮,贪婪地吞噬、转化着这些冰冷的金属!每一次吞噬转化,光环都变得更加凝实一分,那搏动的力量也传递到更深的大地!但头顶那宏大的星屑脉动也如同感应到了挑衅,下一次集体明灭时带来的吸力陡然增强!刚刚明亮起来的光环光芒,如同被泼上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微弱!
“不!” 火艳绝望地低喊。她看到刚刚转化的能量,大部分竟然都被头顶那无形的“钩子”强行撕扯走了!如同一个恶毒的循环:她喂食火种,火种转化力量,力量却被头顶的星屑阵法强行掠夺!这无异于剜肉补疮!她喂得越多,头顶的掠夺者就越强!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所有人的心脏。平台在古藤生命流逝的微弱光芒和头顶冰冷星屑的笼罩下,如同祭坛般死寂。
“虫…虫子…” 一个微弱带着惊恐的童音在角落里响起。是之前被砸伤亲人的孩子,此刻他蜷缩在母亲怀里,布满泪痕的小手颤抖地指向他脚下冰冷的淤泥——那里,一只不知名的、指甲盖大小、浑身覆盖着坚硬甲壳、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小虫,正拖着一块比它身体还大的、暗淡的星屑碎屑,艰难地钻入一个细小的泥穴中消失不见。
众人下意识地看去,却并未在意。绝望之下,谁会在乎一只卑微的虫子?
但澜歌那双圆睁的、如同深海探测器般的眼睛,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几乎是在那只小虫消失的瞬间,扑到了那个泥穴旁边!深蓝色的长发垂落淤泥也毫不在意!她伸出一根纤细的、带着透明璞膜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按在泥穴边缘冰冷的淤泥上!
她闭上了眼睛。属于水域王裔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涟漪,顺着指尖,穿透冰冷的淤泥和岩石,深入大地深处。她不是在“听”,而是在“感知”!感知那微弱的、被淤泥隔绝的、属于生命的微弱脉动!感知那细微的、如同无数根细丝般蔓延的…通道!
“找到了!!” 澜歌猛地睁开眼!圆眼睛里的蓝色光芒炽盛得如同燃烧的深海水晶!她的声音带着水波炸裂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是通道!活的!活的通道!是它们!是那些虫子!它们在岩层下面!它们…它们在吃星屑!在排泄?!它们…它们啃出来的细小通道里…有…有东西!是沉淀!是转化后的!是…”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但手指却无比精准地指向脚下那片冰冷的岩壁和淤泥交界处!“这里!就在这里!挖!往下挖!快!”
她的话如同惊雷!所有人瞬间被这匪夷所思的发现震撼!连奄奄一息的古藤长老,那灰败的眼皮都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挖!按她说的做!” 抱着石头的那个石星人低吼一声,巨大坚硬的拳头如同开凿地脉的凿子,狠狠砸向澜歌所指的岩壁根基!另一个石星人也加入进来,巨大的岩石手掌如同挖掘机,疯狂地刨开下方的淤泥和碎石!
“砰!哗啦!”
碎石和冰冷的泥浆飞溅!一个小小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倾斜向下的不规则洞口,在石星人的蛮力下被强行掘开!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清晰、带着泥土腥气和一种奇异清新芬芳的湿润气息,猛地从洞口深处倒灌出来!与洞外那股压抑、冰冷的死寂截然不同!这股气息中,蕴含着一种…大地最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
火艳怀中的双色光环,在这股气息涌出的刹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太阳初升般的强烈光芒!光芒不再摇曳,而是变得稳定、凝练、炽热!它仿佛嗅到了故乡的气息,感受到了母亲的怀抱!光环核心那金红与幽蓝的能量疯狂旋转、交汇,爆发出渴望的嗡鸣!甚至试图挣脱火艳的怀抱,朝着那新掘开的洞口飘去!
“走!进去!” 澜歌的声音带着水波破碎般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决断!她小小的身体第一个矮身钻入了那狭窄、倾斜、布满泥泞的洞口!
火艳抱着那剧烈搏动、如同婴儿哭喊般渴望的光环,紧随其后!
古藤长老巨大的身躯被小心翼翼地托起、倾斜,顺着洞口艰难地塞了进去!古木星战士们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垫板,保护着重伤的长老滑入那未知的黑暗!
人群如同找到了诺亚方舟的入口,争先恐后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敬畏,涌入那个散发着奇异生命气息的洞口。
向下的通道陡峭、湿滑、漫长。这里没有头顶冰冷的星屑光芒,只有绝对的黑暗。但令人惊奇的是,那股弥漫在通道深处、带着泥土芬芳和奇异生命力的气息越来越浓郁!脚下的淤泥和碎石逐渐被一种更加细腻、湿润、如同腐殖土般的物质取代。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散发着微弱磷光、如同苔藓般的植物群落,将狭窄的通道映照出一种迷离幽暗的光泽。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澜歌提醒下,所有人才注意到——在这条倾斜通道的岩壁和潮湿泥土中,密密麻麻遍布着无数细小的孔洞!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在岩石内部蚀刻出的、庞大而复杂的迷宫!一些孔洞里,可以看到如同之前那只小虫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壳生物在忙碌穿梭,它们啃噬着岩壁中夹杂的星屑微粒,排泄出一种散发着微弱荧光、如同萤火虫粉末般的奇特物质。这些荧光物质落入通道底部的腐殖土层中,如同给大地注入了最细微的生命星火。
正是这种由千万小虫日积月累啃噬、转化、排泄、渗透的奇异过程,在这绝对黑暗的地底深处,在这连星屑阵法都难以触及的核心区域,硬生生地开辟并滋养出了一片隔绝于冰冷死亡之外的、隐藏着微弱生机的“净土”!
最终,通道不再向下倾斜,而是进入了一片相对平坦、却更加宽阔的空间。这里虽然依旧一片漆黑,但空气温暖、湿润,带着沁人心脾的土腥味和那种奇异的清新芬芳。脚下的腐殖土层厚实而柔软,如同踩在最肥沃的黑土地之上。岩壁上被虫蚀的孔洞更大、更密集,无数微弱的磷光苔藓和虫类排泄的荧光物质将这片空间点缀得如同地底的星海!
“嗡…嗡…嗡…”
那股奇异的、带着大地脉搏韵律的嗡鸣,在这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稳定!如同一位沉睡母亲均匀的心跳,温柔地包裹着每一个踏入这片土地的幸存者。那股来自头顶星屑阵法、冰冷而宏大的吸力,在这里如同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到了…就是这里…” 澜歌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却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她瘫坐在厚实的腐殖土上,贪婪地呼吸着这片空间里充满生命力的空气。
火艳怀中的双色光环彻底安静了下来。光芒不再摇曳、不再饥渴,而是如同归巢的倦鸟,温暖、稳定、柔和地散发着光晕,照亮了周围一小片空间。她感觉到光环核心那金红与幽蓝的能量在均匀地旋转、融合,仿佛在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土地深处那澎湃的生命气息,进行着某种深层次的修复和成长。
古藤长老被轻轻安置在腐殖土层最厚实、最洁净的地方。他那巨大的身躯接触到这片肥沃土地的瞬间,肩背上那不断涌出的“树汁”似乎都减缓了一分。暗绿色的液体不再迅速在冰冷岩层上蒸发消散,而是被温润的腐殖土缓慢吸收、包裹。他那灰败的面容上,那种近乎死亡的铁青,似乎被这片土地蓬勃的气息稍稍冲淡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生机。
“长老…您感觉怎么样?” 古木星人战士带着哽咽,小心翼翼地问。
古藤长老没有回答。他紧闭着眼,但枯槁而巨大的手掌,却微微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粗糙如树根的指尖,如同濒死的旅人终于触摸到生命的绿洲,轻轻地、颤抖地,插入了身下那厚实、温润、散发着奇异芬芳的腐殖土中。
嗡——!
一股奇异的共鸣,在他指尖触及腐殖土的瞬间,清晰地传递开来!这共鸣并非来自大地深处原本的脉动,而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新的涟漪!
火艳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怀中!
那颗安静悬浮的双色光环,在古藤长老指尖触地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柔和却充满穿透力的光芒!光芒脱离了光环的束缚,化为无数道极其纤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混合着金红与幽蓝的——光丝!如同初生的、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根须!
这些根须般的微光细丝,无视了空间的阻碍,如同拥有生命和意识的灵蛇,瞬间射入古藤长老身下那片厚实的腐殖土!深深扎入其中!贪婪地、温柔地汲取着这片由亿万个微小生命转化而来的、最原始、最精纯的大地生命精华!
每一次汲取,都伴随着光环核心那金红与幽蓝光芒的明显增强!那搏动变得更加有力、更加悠长!如同真正的心跳!
更令人震撼的是!
随着光丝根须的深入和汲取,古藤长老那插在腐殖土中的巨大指尖,伤口深处那不断涌出的暗绿“树汁”…竟然如同回流般…肉眼可见地减缓了!甚至…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倒流?!仿佛这片土地的生命力,正通过那微光根须的桥梁,被强行注入他那濒临枯竭的“树心”深处!
“它…它在吸…它在救…” 火艳呆呆地看着怀中那光芒越来越强、搏动越来越清晰的光环,冰蓝色的瞳孔里映照着金红与幽蓝交织的希望之光,小嘴微张,喃喃自语,仿佛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神迹!
这一刻,那微光之种(光环)所承载的意志,终于在这片被远古虫群在绝望中开拓、滋养的、如同大地子宫般的净土里,第一次真正地、深深地、扎下了属于它的根须!它开始像一棵真正的生命之树,开始汲取大地的养分,开始用它那奇异的能量,尝试着…去滋养、去治愈…它所扎根的这片土壤上,最沉重的伤痕!
微光的根须在腐殖土中蔓延,如同一张无形的生命之网,连接着重伤的古藤与这片孕育生机的大地。种子般的光环在火艳怀中搏动得愈发有力,每一次光芒的涨缩,都像是遥远星海中的灯塔,在深沉的黑暗中发出了微弱的信号。而那信号,却已被无声的黑暗空间所捕捉——在众人头顶倒悬的星屑穹顶之外,在那浩瀚无垠的宇宙深处,一些冰冷而沉默的存在,如同被这微光的脉动所惊扰,缓缓“转动”了它们只属于星骸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