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理科x内敛抑郁

拉扯｜酸涩｜暗恋｜救赎

早晨六点零五分，夏彤在闹钟响起前睁开了眼睛

天花板上的裂纹像一张网，她盯着看了三分钟，然后机械地坐起身

床头柜上放着三只药瓶——舍曲林、劳拉西泮、还有帮助缓解副作用的中成药

她拧开蓝色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隔夜的凉水吞下

水顺着食道下滑的感觉如此清晰，清晰到她能描绘出每一寸的路径

门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三下，不多不少

「彤彤，该起床了」

母亲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平稳得像电子播报

「今天文理分班，不要迟到」

「知道了」

夏彤应了一声，声音比她预想的还要干涩

她换上熨烫平整的校服，对着镜子梳头

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阴影

她试着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做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但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亮

母亲说这叫没精神

班主任说这叫学习压力大

只有心理医生李医生说

这是疾病的表现，不是你的错

可是，当整个世界都在要求你振作起来时

不是你的错这句话轻得像羽毛，而现实沉重如铁

早餐桌上摆着煎蛋、全麦面包和牛奶

母亲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对面看早间新闻，律师的职业让她连在家都保持着挺拔的坐姿

「分班确认表我签字了」

母亲没有抬头

「理科重点班你们王主任说，以你高一的成绩，冲一冲是有希望进竞赛班的」

夏彤握着牛奶杯的手指紧了紧

温热的玻璃杯传递着虚假的暖意

「妈」

她开口，声音很轻

「我想选文科」

新闻播报的声音停了

母亲放下平板，看向她

那种目光夏彤很熟悉

审视、分析、准备驳回

「理由？」

「我喜欢文科，而且……」

「而且什么？」

母亲打断她

「心理学？彤彤，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心理学作为爱好可以，作为专业前景太模糊，临床医生？心理咨询师？你知道国内这个行业有多不规范吗？」

「但我」

「没有但是」

母亲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是理科的料子，高一物理化学都在年级前五十，不要因为一时的情绪问题就否定自己的优势，李医生也说了，保持正常的学习节奏对你康复有帮助」

夏彤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乳白色液体

每一次争论都像在沼泽里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学会了节省力气

「知道了」她说

「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母亲的语气缓和下来，甚至给她又倒了些牛奶

「今天放学直接回家，我给你约了新的数学补习老师试听课」

夏彤点点头，安静地吃完早餐

药效开始缓慢地起作用，那种压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的沉重感稍稍松动了一些，但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剥离感

仿佛她漂浮在身体上方，旁观着这个叫夏彤的女孩收拾书包、穿鞋、出门

从家到学校需要步行二十分钟

夏彤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没有播放音乐，只是用它隔绝外界的声音

九月的早晨已经有凉意，梧桐叶子开始泛黄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重复着这个单调的过程，直到学校大门出现在视线里

高二的教学楼重新分配过，文科班在东侧，理科班在西侧

公告栏前挤满了学生

夏彤没有挤进去，她站在人群外围，等了一会儿，然后跟着人流往西楼走

理科七班，教室在三楼最东侧

她到得不算早，教室里已经坐了三分之二的人

前排座位几乎被占满，夏彤扫视一圈，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到一个空位

她走过去，放下书包

同桌还没来，她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掏出物理课本

母亲坚持让她暑假预习完高二上学期的内容

教室里嗡嗡作响，新班级的同学在互相打量、交谈

夏彤把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低头看着课本上的力学公式

F=ma，一切运动都可以归结为力和质量的关系

如果情绪也有公式就好了，她就能计算出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像个正常人

上课铃响前两分钟，她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了

夏彤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瞥见一双干净的白球鞋，深灰色的校服裤脚

同桌坐下时带起一阵很淡的洗衣液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

「嘿，真源！这儿！」

一个张扬的声音从前门传来，夏彤下意识抬眼，看到一个高挑的男生斜挎着书包走进来，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

那是马嘉祺，年级里很有名的人物——成绩好、家境好、长得更好，是许多女生讨论的焦点

她的同桌站了起来，朝马嘉祺点了点头

夏彤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干净的短发，侧脸线条清晰但不锐利，睫毛很长

他走向马嘉祺和另一个男生——那个叫严浩翔的富家子弟，据说开学一周已经逃了三次课

三人说了几句话，严浩翔拍了拍她同桌的肩膀，大咧咧地说

「放学网吧，我请客！」

「不了，今天要去医院看我爷爷」

她同桌的声音传来，温和但清晰

「好学生」

马嘉祺调侃道，但没再坚持

等同桌回到座位时，夏彤已经重新低下头，但刚才那短短的几秒观察，已经足够让她在记忆中搜索到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张真源，物理单科年级前十，据说已经被物理老师内定进竞赛班

「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夏彤想

他的世界是清晰的、有公式可循的

而她的世界是模糊的、黏稠的、不断下陷的沼泽

第一节课就是物理

讲课的王老师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语速很快，板书更是一绝，十分钟就能写满一黑板

夏彤努力集中注意力，但药物带来的困倦感和持续的注意力涣散像一层雾，隔在她和黑板之间

她看到字母在跳动，公式在变形，王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

「所以，在非惯性参考系中，我们需要引入惯性力……」

夏彤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手指在桌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清醒了三秒，然后那层雾又漫上来，她不能睡，不能在这里睡，如果被老师发现，如果传回母亲那里……

「夏彤」

她猛地一颤，抬起头

王老师正看着她，眉头微皱

「你来回答这个问题，自由落体运动中，位移和时间的平方成正比，这个结论在考虑空气阻力时是否成立？」

教室里安静下来

夏彤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那些目光像针，扎在她皮肤上

她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她昨晚明明预习过这一章，公式就躺在笔记本上，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看到王老师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听到后排有人极轻的嗤笑

脸颊开始发烫，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回来了，胸口发紧，呼吸变得困难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轻到几乎以为是错觉，她僵硬地转动眼珠，看见张真源的手肘不知何时越过了课桌中间那道无形的线，他的右手还放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但左手在桌面下，指尖碰了一下她的校服袖子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自己的笔记本往中间推了推

笔记本上不是答案

那是一行手写的字，字迹工整清晰

万物皆有朝向地心的叹息，但你可以选择在下坠时，看看身边的星光

在这行字的下面，才是标准的物理推导过程，一步一步，严谨得像数学证明

夏彤愣住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然后几乎是本能地，机械地复述了下面的推导过程

「在理想条件下成立，但考虑空气阻力时，阻力与速度相关，位移与时间不再是简单的平方关系，需要解微分方程……」

她的声音平板，但至少完整地说出来了

王老师的眉头松开了，点了点头

「坐下吧上课要认真听讲」

夏彤坐下的瞬间，双腿发软

她悄悄瞥向旁边，张真源已经收回了笔记本，正在认真听老师讲解下一个知识点，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胳膊被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却异常清晰地残留着温度

那节课剩下的时间，夏彤都在恍惚中度过，她不敢再往旁边看，只是盯着黑板，但什么也没看进去

那行字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

万物皆有朝向地心的叹息

他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用这样的词语？一个物理天才，一个活在清晰世界里的人，怎么会用叹息这样的词来形容重力？

下课铃响时，她还在发呆，直到张真源收拾好书本，起身离开座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等等」她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但张真源停住了，他转过身，看向她

这是夏彤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

温和的棕色，眼神很专注，像是在安静地观察一道需要解的题

「谢谢」她说

张真源点了点头，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

「你的推导思路是对的，只是没想起来公式」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夏彤一个人在座位上

教室里重新嘈杂起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去上下一节课，夏彤慢慢收拾书包，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她从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凭着记忆，把那行字重新写了一遍

然后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纸上，把墨迹映得发亮，远处操场上传来体育课的哨声，近处走廊里是同学们的嬉笑声，世界依然嘈杂，依然在高速运转

但在那个瞬间，夏彤第一次觉得，这个一直在下沉的世界里，好像真的漏进了一丝光

哪怕只有一丝

她把那张纸仔细折好，夹进了物理课本的扉页

而她没有看到的是，教室门外，张真源正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操场，马嘉祺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什么特别的都没发现

「看什么呢？」馬嘉祺问

张真源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没什么」

但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刚才那节课上，夏彤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还有她手指在桌下用力掐自己时，手背上泛白的骨节

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蝴蝶，他想

然后他推开了那张纸条

他不知道对不对，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那一刻，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物理课本上没有教这个，但爷爷曾经说过

医生要治的不只是病，还有生病的人

虽然他还没成为医生

虽然她也不只是生病的人

上课铃又响了，张真源转身走向下一节课的教室，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而在他刚刚离开的教室里，夏彤终于合上了课本，起身离开

两个平行的世界，在那一刻，因为一行写在物理笔记本上的诗，产生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缝

裂缝里，光漏了进来

漏光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