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笔记本苏晚晚记得是林澈14岁生日时。他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买的
深蓝色硬壳封面，摸起来有细微的皮革纹理，右下角用银色烫着的一个小小的花体的L，当时觉得贵的肉疼，但一想到林澈收到时可能露出的表情，他就咬咬牙买了。
后来这本子就成了林澈的随身之物，上课记笔记，整理错题，甚至偶尔涂鸦几笔，似乎都在上面，苏晚晚见过无数次，她总是随手把它放在书包最外侧的夹层或者书桌的右上角触手可及。
但他从没想过要翻开看，就像林澈也从不翻他的日记本一样。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青梅竹马间模糊的边界感
打破这个世界是在一个闷热的周六下午。
苏晚晚被一道物理竞赛题折磨的死去活来，头发揪掉了好几根，还是毫无头绪，那张卷子是林澈给他的，说是开阔思路，结果直接把他思路堵死了，他第n次哀嚎着，瘫在书桌上，目光无意识的扫过房间--林澈被他妈叫去楼下帮忙搬新上的书了，他的书包就扔在他床边的椅子上，深蓝色笔记本的一角从没拉严实的拉链口露出来了
鬼使神差的，苏晚晚走了过去
指尖碰到冰凉的封皮时，他心跳莫名快了一盘，像是要做一件坏事，紧张又带着点隐秘的兴奋，他朝门口瞄了一眼，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搬东西的沉闷响声，和林澈偶尔简短的应答
应该不会很快回来。
他轻轻抽出那本笔记本，比想象中要厚实，拿在手里沉甸甸儿的，翻开硬壳封面，内页里干净简洁的横线纸，第一页是目录，字迹工整的像是印刷体，分类，课堂笔记，错题集，竞赛思路，随想……
苏晚晚撇撇嘴，果然是林澈的风格，一板一眼
他随手往后翻，绕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解题步骤，绕过一些他看不懂的经济学名词，摘抄。绕过几幅看起来像是随手画的线条，干净利落的建筑草图。
然后他的手指停住了
而笔记本大约2/3的地方开始出现一些不太一样的内容，不再是分类的标题，自己也稍微随意了些，但依旧清晰有力
9.12晴
他数学又没及格。老刘让他放学留下讲题，眼睛红了，蠢，讲了三次的题型还能错，晚上给他整理了同类型50道，明天盯着做，再错加练
日期是去年秋天。苏晚晚记得那天他因为考数学考砸了，被留堂委屈的不行，回家路上一直蔫蔫的，你这也没怎么说话，结果第二天就甩给他厚厚一沓手写题美约其名巩固，他当时还记得跺脚，现在看着这行字，心里就像被羽毛轻轻扫了一下
她继续往后翻
1.15雪
物理竞赛省一奖金到账，可以给他换那个看中很久的耳机了，生日礼物他应该会喜欢那个颜色（旁边用铅笔画了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耳机，简笔画，涂成了亮黄色，是他在商场橱窗趴着看了好久的那款。）
3.8 多云转晴
逃课去游戏厅逮回来了，技术真烂，还非要玩，老板看他的眼神不对，以后不准他一个人去那种地方（这一行字写的有些重，几乎要划破纸背）
苏晚晚一页一页翻着指尖，有些发凉，又有些发烫，笔记本里的林澈和他熟悉的那个林澈不太一样，少了些冷冰冰的距离感，多了许多他从未察觉的琐碎的关注，甚至是某种近乎的规划
直到他翻到临近末尾的空白页
那里没有日期，只有一行行单独罗列的项目，像是某种清单。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计划清单:
1.让他习惯我在身边（✓）
2.赶走所有靠近他的臭小子（进行中）
3.让他眼里只有我。（……）
4.成绩提到年级前100（近期重点）
5.暑假带她去海边。（已规划路线）
6.……
7.……
……
前面的条目有些打了勾，有些标注了状态，苏晚晚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都有些困难，他目光紧切。的向下扫，跳过中间许多他一时看不清的条目，直接落到了最后最后一条
99.以上犯上，合法拥晚。
轰的一声，苏晚晚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一路蔓延到全身，指尖下的纸张变得滚烫，那9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套进了他的眼睛里，进他的意识里
合法……拥晚……
拥，晚？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那个晚吗？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的松开手，笔记本啪一声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后退两步，脊背撞在书桌边缘，生疼却不及心脏，在胸膛里狂跳带来的冲击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规律是林澈的
苏晚晚像受惊的兔子，猛的回过神，手忙脚乱的弯腰去捡笔记本，手指尖发抖。捡了两次才拿稳，他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是放回远处还是……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
完了！
苏晚晚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把笔记本胡乱塞进了自己被子底下，然后一屁股坐回书桌前，抓起那只折磨了半天的笔。死死盯着眼前的物理题，仿佛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门开了
林澈走进来，身上带着从楼下带上来的淡淡的尘土和阳光混合的气息，他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递了一瓶给苏晚晚
苏晚晚搬完了？
苏晚晚没敢抬头，声音有些发觉，接过水瓶儿，冰凉的触感让他哆嗦一下
林澈嗯
林澈应了一声，目光在房间里扫过，绕过他明显僵硬的后背，绕过他书桌上，纹丝未动的卷子，最后落在他床边椅子上，那个书包拉链儿微微敞开的口子上
他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不到1秒，便平静的移开，拧开自己手里的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林澈你还没做完？
他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看向卷子
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极淡的汗味儿笼罩下来，苏晚晚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几乎能感受到她呼吸拂过她耳畔的热度
苏晚晚太……太难了。
他磕巴了一下，手指无意识的捏紧了笔杆
林澈没说话，拿起他旁边的草稿纸看了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公式和他画的一堆混乱的圆圈
林澈思路错了
他抽出他手里的笔，只见不经意擦过他的手指，苏晚晚触电般缩回手。
林澈似乎顿了一下，但没说什么，只是就着他刚才的位置，在草稿纸上重新画出示意图，声音平缓清晰
林澈从这里受力分析，忽略摩擦，考虑临界状态……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讲解条理分明，可苏晚晚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边这个人身上集中在他写字时微微用力的手指骨节集中在他近在咫尺的随着呼吸轻轻轻拂的胸膛，还有被子底下那个滚烫的藏着惊天秘密的笔记本
他看见了吗？他发现自己动了他的笔记本吗？他看到自己慌乱的样子了吗？他知道……自己看到最后那一页了吗？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子里尖叫，让他坐立难安
林澈懂了？
苏晚晚胡乱的点头
苏晚晚懂，懂了
林澈直起身，目光似乎在他烧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又似乎没有，他把笔还给他，然后极其自然的走向他的床
苏晚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林澈弯下腰，从他刚才做的皱皱巴巴的被子边缘捡起了一只不知何时落掉落的，他用来做书签的干花，是去年秋天一起爬山时摘的。他一直留着
林澈掉了
他把干花放在他书桌一角语气平淡
原来只是捡这个……苏晚晚提到嗓子眼的心咚一声落回胸腔，却砸的她生疼，泛起衣服，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的涟漪，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苏晚晚谢谢
林澈没再说什么，走到自己书包旁，蹲下身，开始整理翻书时弄乱的东西，他拉开拉链，手伸进去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才把自己几本新进去的书摆放整齐，最后拉上了拉链
苏晚晚用眼角余光死死盯着他的动作，尤其是他伸进书包的那个瞬间，他停顿了，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笔记本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拉好拉链儿后他拿起自己那瓶水走到窗边，背对着他看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给他挺拔的背影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却让他的身影儿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房间里安静的可怕，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和苏晚晚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苏晚晚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本笔记本那些字句，尤其是最后那9个字……像魔咒一样在脑海里盘旋
合法拥晚……
以上犯上……
热气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死死攥着手中的笔，只见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冷静一点
可没有用。
那个从小到大总是管着他，嫌弃他却又无处不在的竹马，那个永远冷静优秀，仿佛无所不能的林澈，那个在他心里是伙伴，是对头，是习惯到几乎成为背景板的一样的存在。
原来背对着他，藏着这样一个让他心惊肉跳，手足无措的秘密
窗边的林澈喝完了最后一口水，将空瓶精准的投入角落的垃圾桶。塑料瓶身撞上桶壁，发出哐当一声惊响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的落在将坐在书桌前，连脖颈都泛着粉色的女孩身上，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林澈晚上想吃什么？
苏晚晚猛的一颤，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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