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如幕,铺展在时间的尽头。
小智站在那团烈焰之前,却感觉不到热。他的手穿过火光,像是探入一面燃烧的镜子。刹那间,景象扭曲,天地倒转——他回到了那个夜晚。
村落静谧,雪落无声。山神庙矗立于坡顶,檐角挂着冰凌,如同垂泪的守望者。庙门微启,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他认得这光,是父亲常点的那盏青铜油灯。
他想迈步,却发现身体已不受控制。他成了旁观者,只能跟随记忆的轨迹前行。
庙内,父亲盘坐于阵心。七星图纹刻于地面,以朱砂与骨灰勾连成环,中央摆放着一枚残缺的徽章——正是如今挂在他胸前的那一枚。符文黯淡,仿佛沉睡。
“时辰到了。”父亲低声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诀别。
母亲抱着年幼的小智站在角落,泪水滑落却不出声。她将襁褓裹紧,指尖轻抚孩子的额头,嘴里默念着古老的咒言——那是封印血脉印记的初咒。
“你真的决定了?”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一旦启动终祭之印,你就再也无法回头。他们不会放过你,哪怕你死了。”
“我若不死,灾厄便会苏醒。”父亲站起身,伸手抚过她的发,“而他……必须活着长大。平凡、安稳,像村里的孩子一样放羊、娶妻、生子。”
“可他也可能继承印记。”母亲哽咽,“血脉无法斩断。”
“所以我留了后路。”父亲望向襁褓中的婴儿,眼中柔情似水,又深藏痛楚,“我会把真相埋进七重幻境。若有一天,他主动拿起徽章,说明印记已醒,宿命重启。那时,他会来找答案。”
“可你怕的不是他来找答案。”母亲盯着他,“你怕的是……他自己变成答案。”
父亲沉默良久,最终点头。
“是。若七星阵眼择主成功,执印者便不再是人,而是‘门’的看守者。要么封印灾厄,要么以自身为祭,镇压其下。我未能完成仪式,只能用血肉拖延三十三年。如今时限将尽,它……快醒了。”
话音未落,庙外风起。
一道黑影掠过雪地,无声无息。不是人影,也不是兽形,而是一团流动的暗色,仿佛夜本身有了意志。它停在庙门前,静静凝视着阵中之人。
“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黑影开口,声音如锈铁摩擦,“可你真以为,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安宁,就能逃开轮回?下一任执印者,仍会从你们的血脉中诞生。痛苦,只会延续。”
“那就延续吧。”父亲踏上阵纹,双手结印,“只要他还能多活一天,我就值得。”
黑影轻笑,退入风雪。
紧接着,父亲开始吟诵。音节古老,每一个字都让空气震颤,星辰偏移。徽章浮起,裂痕中溢出猩红光芒。他的皮肤开始龟裂,血液逆流回心,瞳孔化作金色漩涡。
小智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
他看见父亲最后回眸一眼,目光穿透时空,直直落在现在的他身上。
那一眼,没有告别,只有交付。
火焰暴涨,吞噬一切。
画面崩解,星台重现。
小智跪在悬浮的石台上,浑身颤抖,冷汗浸透衣衫。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仪式,是他父亲自愿走入火中的真相。
“你看到了。”老者的声音响起,不再缥缈,而是近在耳边,“他不是被杀害的。他是献祭者,也是守护者。而你,正站在他曾经站过的位置。”
“所以……”小智艰难开口,声音嘶哑,“所谓的‘灾厄’,到底是什么?”
空中七颗星辰缓缓旋转,其中一颗忽然剧烈闪烁——那是断裂的剑之影。
一道新的光幕浮现:荒原之上,一柄巨剑插地而立,通体漆黑,剑身缠绕着无数锁链。每一道锁链尽头,都系着一枚徽章,颜色各异,年代不同。
最末端的一枚,正泛着微弱的红光——属于小智的父亲。
而在剑锋顶端,有一扇门。
不,那不是门。
那是**人形**。
一个被钉在剑上的身影,双臂张开,面容模糊,但胸口赫然浮现出与小智胸前一模一样的徽章图案。只是那徽章完整无缺,光芒流转,仿佛仍在呼吸。
“第七任执印者。”老者低语,“也是第一个失败者。他没能封印灾厄,反而成了它的容器。从此之后,每一代执印者,都是为了完成他未竟之事——或是取代他,成为新的祭品。”
小智怔住。
原来所谓“执印者”,从来就不是胜利者。
而是替死鬼。
是薪柴。
是通往终结之路的垫脚石。
风起,星台边缘开始剥落,碎石坠入虚空,不见底。
“第二重幻境未破。”老者道,“因为你仍未理解——你父亲为何要你‘别回来’。”
小智抬头,望着那被钉在剑上的身影,忽然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承担?不愿意牺牲?不愿意成为下一个祭品?”
“是。”
“那你将永远困在这里。”老者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有平静,“幻境不会放走一个尚未抉择的灵魂。你会一遍遍重历他们的死亡,直到你接受——或崩溃。”
小智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母亲的眼泪,父亲的笑容,还有那个雪夜里,他被推出庙门时的最后一瞥。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
但他也知道,真正的勇气,不是无视恐惧,而是明知结局,仍选择前行。
他缓缓站起,面向那颗映照巨剑的星辰,低声说:
“我不是来逃避命运的。”
“我是来改写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