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元年 正月晦日 青州西境 夜雨未歇
我醒来的时候，嘴里塞着一块发酸的破布，双手反绑在背后，身下是砧板——雨水顺着茅草檐滴在刀面上，溅到我眼里，和血混成淡粉色。
“剁了这小羊崽子，明早蒸包子。”粗声在耳，磨刀霍霍。
我脑中最后的记忆是图书馆的冷光灯，指尖被木雕刺了一下；再睁眼，就成了待宰的羊。雨声、血腥、刀光，一齐塞进鼻腔和胸腔，心跳得比雨点还乱。
忽然，“砰”一声巨响，柴门整扇飞进厨房，溅起泥水。灯火被风压得只剩豆大，却照出来人——
胖大和尚，六尺身躯，头如斗，肩似山，手提一条碗口粗的禅杖，腰悬酒葫芦，雨珠顺着僧袍哗啦啦淌。
“佛爷还没点头，谁敢杀人？”声音不高，却压过雨、压过刀、压过我心口。
屠夫愣了半息，举刀便劈。和尚脚下一滑，泥水飞溅，人却已到砧板前。禅杖横扫，“当”一声脆响，菜刀断成两截，屠夫虎口震裂，血线喷在墙上。
另两个伙计扑来。和尚左手拔葫芦，仰头灌一口，右手杖尾一挑一送，一人胸口陷下一块，一人下颌脱臼撞梁，昏泥落水。
我瞪大眼，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声。和尚低头，与我四目相对——
那双眼黑得似两口井，却映着灯火，像井里燃着两簇小火。
“小郎莫慌。”他抬手，破布被一把扯下，我呛了一口冷气。
刀光又至——背后伙计爬起，抡半片菜刀朝他后颈劈。我惊得半个字卡在喉咙，和尚却像背后长眼，反手一杖，铁环震响，刀背砸回，伙计腕骨折断，杀猪般嚎叫。
雨声复起，厨房只剩喘息和火舌噼啪。和尚用禅杖顿了顿地，转头看我：“能起身否？”
我点头，手却绑得死紧。他俯身，两指粗麻绳如纸般被捻断。我挣坐起来，才觉自己着一身湿冷青袍，胸前束得发闷——那是层层布带，缠住本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柔软。
左腕灼痛，半截“般若”朱印若隐若现，像回应眼前人——木雕里见过的那张脸，与面前重合：花和尚鲁智深。
我喉咙发干，下意识抱拳：“……多谢哥哥救命。”声音压得低哑，生怕女儿腔漏风。
和尚扬眉，似笑非笑：“哥哥？小郎嘴倒甜。”目光掠过我束得平整的胸口，停了一瞬，却未说破，只抬手将葫芦递来：“压压惊。”
酒烈，一路烧到胃里，我咳得眼泪齐出，心底却定下一条铁锚——跟紧他，活下去。
门外，雨幕如帘，夜色似墨。我提一根店家掉落的白蜡棍，六尺长，棍头无铁，却是我此刻唯一的倚仗。
鲁智深瞥了棍一眼，笑道：“小郎可会使？”
我握紧棍尾，掌心木刺微痛，抬眸答得干脆：“不会，但能学。”
他朗声大笑，雨水被震得四散：“好极！从今日起，你唤俺哥哥，俺护你周全。”
禅杖顿地，铁环铮然；白蜡棍斜倚肩，雨线沿棍身急坠。两般兵器，一粗一细，在破庙檐下并肩，像两条初交汇的河。
我暗暗吐纳——雨声里，现代姓名与女儿身份被一并压进胸腔；从此世上，只有“蒋家小郎”。
而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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