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嘉祺的话音刚落,长椅上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风穿过林荫道,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远,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时光的故事。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起初尖锐,渐渐隐没在城市的喧嚣里,只剩下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怅然,像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午后的阳光里。
宋婉柠望着不远处草坪上嬉戏的孩童,他们追跑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无忧无虑的模样,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年少时的自己和身边的人。她的目光轻轻晃动,带着几分失神,过了许久,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马嘉祺。阳光落在她的侧脸,将她的睫毛镀上一层浅金,眼底却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对过往岁月的追忆,有对物是人非的感慨,还有一丝时光流转后尘埃落定的释然。她轻轻启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马嘉祺耳中:“你们都变了。”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掷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它囊括了她重逢以来所有的感触——既有对身边马嘉祺的直观认知,也有方才在会议室见到敖子逸后的强烈触动,更有刚刚听闻亲弟弟宋亚轩近况时的恍然与感慨。
马嘉祺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侧过头,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又带着笑意的神情,语气自然地追问道:“嗯?有什么变了的?我怎么没觉得。”他抬手挠了挠头,指尖划过发梢,眼底带着几分少年气的茫然,仿佛没察觉到自己这些年的变化,“我也就每天在医院上班,看诊、做手术、写病历,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啊。”
宋婉柠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怀念:“怎么会没不一样?”她的目光落在马嘉祺的脸上,细细打量着,像是要把这五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以前的你,性子软,还容易紧张。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全市的生物竞赛,你明明准备得那么充分,可一上讲台答辩,声音都在发颤,眼神还不自觉地往我和子逸这边瞟,盼着我们给你打气。”
她顿了顿,目光从马嘉祺脸上移开,望向远处的医院大楼,语气里带着真切的赞许:“还有刚才在会议室,周院长把那么高难度的麻醉任务交给你,你只淡淡应了一声‘嗯’,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点慌乱。你的眼神里全是笃定,那种从容不迫的底气,是以前的你绝对没有的。还有现在,你坐在我身边,说话的语气平稳,神态沉静,连思考问题时的样子,都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成熟。你已经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顶尖麻醉医师。”
说到这里,她的话题自然地转到了敖子逸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的触动:“子逸的变化,就更明显了。以前他是什么性子?像一把刚出炉的剑,锋芒毕露,一点都藏不住。大学时在解剖室,他总是第一个完成操作,然后就站在一旁,带着点小骄傲地指点其他同学,说话直来直去,谁都不怕得罪。我们仨有时候会因为一个病例的治疗方案争执,他急起来脸红脖子粗,非要争出个对错,从来不会让步。”
“可今天在会议室,”宋婉柠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是在回味方才的场景,“周院长让他当我的副手,协助我完成手术,他没有丝毫的不甘或犹豫,只干脆利落地说了一个‘好’。他看向我的时候,眼神坦然又真诚,只有对专业的认可和配合的诚意,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当年那种清亮的少年音,变得低沉又醇厚,语速平稳,每一句话都透着分寸感。那种沉淀下来的沉稳与干练,是时光和临床经验打磨出来的,和以前那个张扬的少年,判若两人。”
最后,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落在草坪上玩耍的孩童身上,语气里满是对弟弟的牵挂与恍然:“还有亚轩……刚才听你说他现在在急诊工作,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我心里真的又意外又骄傲。我走的时候,他才刚考上北大医学院,还是个满脸青涩的大一新生,说话软糯糯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太阳。每天跟在我身后‘姐、姐’地叫,遇到一点小事就找我求助,连解剖学教材都要看半天才能看懂,还会拉着我的衣角撒娇,让我陪他一起看书。”
“我总觉得,他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需要我照顾的小屁孩,”宋婉柠的喉咙微微发紧,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湿润,“却没想到,这五年里,他已经长成了能扛起责任的急诊医生。急诊室那么辛苦,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突发状况,要在生死一线间和时间赛跑,他能做得很好,还被领导器重,想必也吃了不少苦,成熟了太多太多。以前他毛手毛脚的,连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不好,现在却要冷静地处理各种紧急情况,守护别人的生命。这种变化,真的让我既欣慰,又有些恍惚,好像一转眼,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尾巴,就已经长大了。”
她转头看向马嘉祺,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你们都变了,变得优秀,变得可靠,变得有担当。以前我们都是一群怀揣着医学梦想的懵懂少年,一起在校园里苦读,一起憧憬着未来的日子。这五年,我在异国他乡拼命追赶,以为自己经历了很多,成长了很多,却没想到,你们也在各自的赛道上奋力奔跑,经历着临床的磨砺与时光的沉淀,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马嘉祺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脸上的疑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感慨。他看着宋婉柠眼底翻涌的情绪,轻轻点了点头:“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都在变,都在学着适应,学着承担。不过,你也变了,”他看向宋婉柠,语气里满是认可,“以前的你虽然倔强,但做事还会有些犹豫,现在的你,制定手术方案时果断笃定,安排分工时干脆利落,完全是顶尖主刀医生的模样。我们都在时光里慢慢成长,慢慢变成自己该有的样子。”
宋婉柠闻言,浅浅一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是啊,他们都变了,在岁月的洪流中,褪去了青涩,沉淀了成熟,磨平了棱角,也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而这份改变,既是时光的馈赠,也是身为医者,对生命最郑重的担当。
宋婉柠说完这番话,心底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像是把积压了五年的感慨都尽数倾诉了出来。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头顶的天空——午后的阳光澄澈透亮,天空蓝得纯粹,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不像话,像一块被精心擦拭过的蓝宝石,耀眼却不刺眼。
微风拂过,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吹动她耳边的碎发,轻轻贴在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长椅上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却不显得嘈杂,反而让这份沉默多了几分平和的质感。
宋婉柠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片蓝天上,眼神放空,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又像是在回味过往的岁月。五年前离开时的不舍与决绝,在美国求学时的艰辛与孤独,得知能回来参与救治时的激动与忐忑,还有重逢旧人时的复杂与感慨,此刻都在这片湛蓝的天空下,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淡淡的释然。
马嘉祺也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同样抬头望了望天空,心里想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啊,他们都变了,时光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有成长,有沉淀,也有遗憾,但好在,大家都在各自的道路上,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前行,变成了更优秀的人。
就在这份宁静快要蔓延到极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长椅旁的静谧。
是宋婉柠的手机。
她猛地回过神,眼底的放空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连忙从身侧的背包里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串没有备注的英文号码,但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号码——是她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导师,艾伦教授。
宋婉柠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语气瞬间切换成流利的英文,清晰而沉稳:“Hello, Professor Allen? This is Song Wanning.(喂,艾伦教授?我是宋婉柠。)”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和却带着几分严肃的男声,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显然是在询问她的近况和这次回国参与救治的情况。
她话音刚落,对方便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关切,直接切入正题:“I heard you're back in China?”(听说你回中国了?)
宋婉柠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用同样流畅的英文回应:“Yes, Professor. I arrived at noon, the flight went smoothly, and I’ve already attended the case discussion this afternoon.”:(是的,教授。我是中午到的,飞行很顺利,今天下午已经参加了病例讨论。)
艾伦教授的声音里透着真切的放心,随即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专业的严谨,“I also got wind of the complex cases you’re handling—intracranial aneurysms combined with cerebral vasospasm due to high altitude. That’s quite a challenge, even for you.”(我也听说了你正在处理的复杂病例——由于高海拔导致的颅内动脉瘤合并脑血管痉挛。即使对你来说,这也是一个挑战。)
宋婉柠抬眼望了望依旧湛蓝的天空,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语气沉稳而笃定:“It is indeed tricky. The high-altitude environment adds uncertainties to both the operation and post-op care, but we’ve finalized the surgical plan. We’ll focus on precise embolization with detachable coils and strict blood pressure control during the procedure.”(这确实很棘手。高海拔环境增加了手术和术后护理的不确定性,但我们已经最终确定了手术计划。我们将专注于使用可拆卸弹簧圈进行精确栓塞,并在手术过程中严格控制血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艾伦教授显然在记录要点,片刻后才继续说道:“Your plan sounds solid. But remember, the patients’ oxygen saturation might fluctuate intraoperatively—coordinate closely with the anesthesiologist. And for the vasospasm prophylaxis, I still recommend the dosage we discussed last month; it’s more effective for such high-altitude cases.”(你的计划听起来很可靠。但请记住,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在术中可能会波动——请与麻醉师密切配合。对于血管痉挛的预防,我仍然推荐我们上个月讨论过的剂量。它对这种高海拔的情况更有效。)
“Got it, Professor. I’ve included that dosage in the plan and already communicated with the anesthesiologist, Dr. Ma. He’s very experienced in neuroanesthesia”(知道了,教授。我已经在计划中包括了这个剂量,并且已经与麻醉师马医生进行了沟通。他在神经麻醉方面很有经验)宋婉柠一边回应,一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马嘉祺,对方正安静地望着远方,没有丝毫打扰的意思,眼底却带着几分了然的温和。
“Take care of yourself too, Wanning. High-altitude work is physically demanding. Don’t push yourself too hard after the surgeries.”(婉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高空作业对体力要求很高。手术后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艾伦教授
宋婉柠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轻声应道:“Thank you, Professor. I will. I’ll send you the surgical report and patient recovery updates as soon as each procedure is done.”(谢谢你教授。我会。每次手术一完成,我就会把手术报告和病人恢复情况发给你。)
“Looking forward to it. And if you encounter any unexpected issues, don’t hesitate to call—my schedule is flexible these days,”(很期待。如果你遇到任何意想不到的问题,不要犹豫,打电话给我-我的时间表是灵活的这些天。)艾伦教授的语气软了下来,像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Will do. Thank you for your concern, Professor. Have a good day.”(会做的。谢谢你的关心,教授。玩得开心)
“Same to you. Good luck with the surgeries.”(你也一样。祝你手术顺利。)
马嘉祺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用英文和导师交流。他虽然听不懂具体的内容,但能从她的语气和神情中,感受到她的专业与严谨。她说话时语速平稳,逻辑清晰,面对导师的叮嘱,也没有盲目顺从,也没有固执己见,而是带着自己的思考与判断,全然是一副成熟医师的模样。
挂断电话,宋婉柠轻轻舒了口气,将手机放回背包。身旁的马嘉祺转过头,目光温和:“教授很关心你和手术?”
“嗯,”她点头浅笑,眼底还带着通话后的暖意,“他一直很看重这类复杂病例,特地叮嘱了不少细节。”
风再次吹过林荫道,树叶沙沙作响,阳光依旧暖融融的。刚才那通英文通话像是一场短暂的衔接,一边连着她在异国他乡的求学岁月,一边连着此刻眼前的故土与故人,让这份久别重逢的时光,多了几分跨越山海的厚重与真切。
身旁的马嘉祺转过头,目光温和,带着几分打趣又真切的感慨:“我记得你最讨厌英语了,现在说英语说得这么流畅。”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砸进宋婉柠的心湖,泛起一圈圈回忆的涟漪。她愣了愣,随即失笑,眼底漫开淡淡的怅然:“是啊,以前多讨厌啊。”
她想起高中时,英语几乎是她的软肋。每次英语课听写单词,她总要提前熬几个晚上背书,可一到课堂上还是会紧张得漏写;模拟考的英语作文,永远是她最头疼的部分,绞尽脑汁也写不出几句通顺的话,还总被老师圈出一堆语法错误。那时候的她,总对着满页的英文单词皱眉头,跟马嘉祺、敖子逸抱怨:“真搞不懂为什么非要学英语,以后我当医生,难道还要用英语给病人看病吗?”
马嘉祺也想起了那些日子,忍不住补充道:“可不是嘛。高三那年,你为了过英语四六级,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背单词,背到最后都快哭了,还跟我们说‘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英语了’。”
“可不是嘛。”宋婉柠笑着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那时候觉得英语就是天书,怎么学都学不会,一听到要开口说就犯怵。有一次英语口语课,老师让我上台发言,我站在台上憋了半天,脸都红透了,也没说出几句完整的话,下来后还躲在教室里哭了一场。”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语气渐渐沉了下来:“可到了美国才知道,讨厌也没用。霍普金斯的课堂上,老师讲课、同学讨论全是英文,病历、文献也都是英文的,连跟患者沟通,都得用流利的英语。刚开始的半年,真的太难了。”
宋婉柠的脑海里浮现出初到美国的日子:为了听懂一堂专业课,她每天晚上要把老师的课件反复听三四遍,遇到不懂的单词就查字典,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为了练习口语,她逼着自己去参加学术研讨会,主动跟同学、教授交流,哪怕一开始说得结结巴巴,被人笑话也不退缩;为了看懂最新的医学文献,她每天睡前都会读上几篇,硬生生把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刻进了脑子里。
“那时候没人能帮我,只能自己硬扛。”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股韧劲,“听不懂就多听,说不流利就多说,记不住就多写。慢慢地,也就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变成了现在这样能流畅沟通。”
她转头看向马嘉祺,眼底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其实也不是不讨厌了,只是没办法。当了医生,总要不断学习最新的知识和技术,而很多顶尖的研究成果都是用英文发表的。为了能跟上行业的脚步,为了能更好地治病救人,再讨厌的东西,也得逼着自己去适应、去精通。”
马嘉祺静静地听着,心里泛起一阵感慨。他能想象到,那些年宋婉柠在异国他乡,独自一人面对语言的障碍、学业的压力,是何等的不易。她口中轻描淡写的“慢慢适应”,背后藏着多少个挑灯夜读的夜晚,多少回咬牙坚持的瞬间。
“你真的不容易。”他轻声说道,语气里满是敬佩,“能把自己最讨厌的东西,变成现在的强项,这份毅力,真的很厉害。”
宋婉柠笑了笑,没有否认。是啊,不容易,但也值得。那些曾经让她痛苦的坚持,如今都变成了她的铠甲,让她能在更广阔的医学世界里自如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