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号第七区副能量枢纽的维修通道里，光线偏暗，能量导管里流淌的光晕隐约映着金属壁面，赛小息半跪在地上，面前的控制面板早已拆开，错综复杂的线路与导管裸露在外，缠缠绕绕看得人眼花。
他盯着数据板上的改良方案——全是昨天银翼在蓝图前画的简洁线条与符号，没有多余注解，却精准指向核心问题——指尖捏着工具，小心翼翼调整第二节点的分流器角度，工具运作时的细微嗡鸣，在安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银翼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这是索尼娅定下的“观察距离”，既能让他看清赛小息的每一步操作，也能在系统突发异常时，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他身姿笔挺，全程没动过半分，光学镜的焦点紧紧跟着赛小息手中的工具移动，像一场沉默无声的监督，没漏过任何细节。
“反相位脉冲发生器，就接在这里。”赛小息将一枚小巧的晶片嵌入接口槽，指尖轻轻按实，“再把废弃的A-7线路接过来，做反向导流，应该就能减轻节点压力了……”
他麻利接好最后一根导线，抬头看向一旁的监控屏幕，上面的节点效率读数开始跳动：79%…81%…83%…
数字突然停住，再也没往上爬。
“不对劲，按理论数值算，至少能到88%才对。”赛小息皱起眉，指尖划着数据板上的示意图，反复核对连接顺序。银翼画的图明明标注得很清楚，三个节点的优化该同步生效，形成连锁提升，可现在明显卡了壳。
他试着重置脉冲频率，一点点微调时序参数，读数勉强爬到85%，刚稳住没两秒，又跌回了83%，始终卡在这个瓶颈。
通道里静得很，只剩能量流经导管时的低沉嗡鸣，裹着几分滞涩感。赛小息额头的传感器微微发热——这是他钻技术难题时的本能反应，越急越热。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擦，忘了手里还攥着多频校准仪，指尖一松，仪器径直往下坠。
就在仪器快要砸到控制面板的瞬间，一只有力的银白色手掌从旁伸来，稳稳接住了它，动作快得几乎没留痕迹。
赛小息猛地转头，才发现银翼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在他身侧，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肩甲上流线纹路的细微磨损，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机身散出的淡淡能量余温。
银翼没看他，目光死死锁定在控制面板内部，光学镜快速调整焦距，扫过层层叠叠的线路，没漏过任何一个隐蔽角落。不过三秒，他伸出手指——没去碰一旁的工具，而是直接探进面板内部，指尖精准避开主能量导管，轻轻拨动了某个藏在后方、连标识都没有的调节阀。
那个阀门藏得极深，被主导管挡了大半，赛小息刚才反复检查，竟完全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银翼的调整幅度极小，顶多两毫米，轻得像只是碰了下灰尘。可就在他收回手指的瞬间，监控屏幕上的读数突然飙升：87%…89%…91%！
原本标红的三个节点，瞬间全部转绿，效率远超预期。
“是次级压力阀……”赛小息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A-7线路废弃后，关联的压力阀会自动锁在安全位，可这个位置会轻微挡着反向导流，刚好卡了效率提升的关键！”
银翼轻轻点头，将手里的校准仪递还给赛小息，动作平稳得像递一杯不会洒的水。但赛小息看得清楚，他收回手时，指尖有极细微的颤抖，不是系统故障的卡顿，更像肌肉记忆留下的余震，仿佛这个细微的调整动作，他早已重复过千百次，刻进了核心程序里。
“谢谢你。”赛小息接过仪器，指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做这种精细调整？”
银翼的光学镜闪烁了一瞬，光芒忽明忽暗，像是在调取什么，又像是陷入了迷茫。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指尖轻轻动了动，然后缓缓摇头——不是明确的否认，更像是不确定，不知道答案，也记不起过往。
监控扬声器里突然传出索尼娅的声音，带着几分严肃：“第二节点优化完成，效率达标。赛小息，继续处理第三节点。银翼，退回原定观察位置。”
银翼立刻站起身，没多停留，径直退回到三步外的原处，重新站得笔直，恢复了之前安静沉默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精准到极致的介入，从未发生过。
可赛小息没法当它没发生。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后续操作，连接线路、校准参数，动作比之前更谨慎了些。过程中，他偶尔会用余光瞥向银翼，对方始终保持着观察姿态，光学镜跟着他的动作轻微移动，胸口的核心灯以稳定的频率明暗闪烁——等等，这个闪烁频率……
赛小息猛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屏住呼吸，专注感知周围的能量波动。
优化后的能量回路里，能量流淌得愈发顺畅，带着一种全新的、平稳的脉动节奏。而银翼核心灯的闪烁频率，竟和这脉动完美同步，一分不差。不是刻意模仿的贴合，而是发自本能的共振，像两颗陌生的心脏，在无形中跳成了同一个节拍。
“索尼娅老师，”赛小息对着通讯器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你能检测一下银翼的核心频率吗？和优化后回路的能量频率对比看看。”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索尼娅惊讶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频率匹配度98.7%。这不是外部干扰导致的同步，是他系统自发产生的谐振。赛小息，你昨天说他能锁定你的系统频率，现在又能和能量回路共振……”
她没说完，话里的未尽之意却很明显：这种跨系统的频率亲和力，根本不是普通赛尔机器人该有的能力，是专门特化的技能，是精准的专业工具，更是……某种特殊身份的证明。
“继续工作，有情况随时汇报。”索尼娅切断了通讯，语气重新恢复了专业的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赛小息压下心头的思绪，将注意力拉回手头的工作。有了刚才的经验，第三节点的优化格外顺利，按银翼的方案接好最后一根导线时，监控屏幕上的读数直接飙升到94%，远超最初的设计预期。
整个副能量枢纽的运行嗡鸣声都变了，从之前带着阻滞感的低沉闷响，变成了流畅顺滑的韵律，像一首无声的能量之歌。
完工时，已经到了执勤周期的黄昏，通道里的照明自动切换成暖色模式，柔和的光线落在金属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添了几分暖意。
赛小息收拾好工具，慢慢站起身，跪得太久，左膝关节传来轻微的机械摩擦声——这是旧伤留下的细微不协调，昨天银翼特意指出过的问题。
他下意识看向银翼，果然，对方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左膝关节处，光学镜微微亮了些，像是在确认状况。
“我之后会记得调整滤波器角度，应该能解决这个摩擦问题。”赛小息开口说道，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汇报意味。
银翼轻轻点头，没再停留，转身准备按指令返回医疗舱。可就在迈步的前一瞬，他忽然顿住，回头看了一眼优化完毕的控制面板，目光扫过那些线路与节点，停留了不过一秒，便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那一眼很短，却被赛小息精准捕捉到，光学镜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情绪——不是解决难题后的自豪，不是帮助他人的满足，而是一种纯粹的确认，像经验老道的工匠完成作品后，用目光做最后一次检视，确认每个细节都精准到位，各安其位。
那一刻，赛小息忽然心头一震，一个清晰的念头冒了出来：银翼从来不是单纯的“失忆者”。失忆者的核心是空白的、被动的，只能茫然接受周围的一切；可银翼是满载的、主动的，只是装载的内容没了目录，他记不起自己是谁，却没忘记该做什么，该如何做到最好。他依旧是他，只是暂时找不到定义自己的方式。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返回生活区的走廊里，脚步轻缓，没打破这份沉默。窗外，深邃的宇宙中渐渐浮现出点点星辰，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光，温柔又遥远。
走到某个转角时，赛小息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银翼，轻声开口：“明天第七区的主照明系统要升级，工程部卡在光路分布和能量负载的匹配上，没找到合适的方案。你……愿意帮忙看看吗？”
银翼停下脚步，转过身，光学镜对上赛小息的目光，在走廊昏暗的光线里，泛着温和的蓝光，没有迷茫，也没有犹豫。
几秒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却格外确定。
走廊尽头的观察窗外，一颗流星划破遥远的星域，转瞬即逝。而在赛尔号的监测范围之外，一片漆黑的宇宙阴影带里，一道经过三重加密的信号脉冲，刚刚结束了持续三天的扫描锁定，无声无息地向外发送。
信号内容只有两个字，简洁而冰冷：
“确认。”
发送坐标指向欧比组织的第四活动区，精准无误。
接收坐标一栏，却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指向。仿佛发出信号的人，从不在意是否有人回应，只是在机械地履行某个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不容偏差。
就像银翼刚才精准拨动阀门的手，不带犹豫，全凭本能。
就像他与能量回路共振的核心，自发同步，无需指令。
就像那些深埋在他本能之中，等待着被某种契机重新唤醒的，未知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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