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的血腥气混着草药味,呛得朱棣猛地吸了口气,随即被一股陌生的窒息感攫住。
他不是该在榆木川的行辕里吗?龙体沉疴,弥留之际眼前晃过的是靖难时的血光,是南京城破时的火光,是五次北伐扫平漠北的荣光,还有……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互相倾轧的嘴脸。
怎么一睁眼,天旋地转,浑身被裹在粗糙的襁褓里,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炸开,尖锐得像是要划破这低矮的屋顶。朱棣自己都愣了,这奶声奶气的哭声,竟是从他这曾号令千军万马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稳婆喜气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接生后的疲惫和兴奋,“国公爷,夫人生了位小公子,哭声多壮实,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国公爷?
朱棣混沌的脑子猛地一震。他记得,父亲朱元璋早年投奔郭子兴,因战功卓著被封为吴国公,那还是在龙潜濠州的年月……难道……
他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中,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锦袍的高大身影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那眉眼轮廓,依稀是年轻时的父亲!只是少了后来龙袍加身的威严,多了几分草莽英雄的英气。
“快抱来给我看看。”朱元璋的声音带着爽朗,伸手接过稳婆递来的襁褓。
朱棣被那双宽厚的大手托着,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硝烟和皮革混合的气味。这是父亲的味道,是他幼年时最熟悉的气息,却在他长大成人、父子渐生嫌隙后,渐渐被朝堂的冰冷和猜忌掩盖。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指尖的薄茧,那是握过刀枪、翻过农田的证明。
“好,好小子!”朱元璋用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笑声洪亮,“不愧是我朱元璋的种,这哭声,够劲!”
朱棣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元朝末年,回到了父亲还未称帝,天下尚未安定的时刻。回到了他刚刚降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前世,他少年从军,随父征战,见证了大明开国的辉煌,也经历了洪武年间的血雨腥风。太子朱标早逝,皇太孙朱允炆继位,锐意削藩,最终逼得他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靖难,四年征战,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
他在位二十二年,迁都北京,编修《永乐大典》,派郑和七下西洋,五征漠北,开创了永乐盛世,却也背负了“谋朝篡位”的骂名,晚年更是被皇子争储的烦心事搅得心力交瘁。
若有来生……不,他竟真的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步步为营、用铁血手腕证明自己的燕王。他是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一个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
看着眼前年轻的父亲,感受着这真实的温度,朱棣的心中百感交集。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触碰到父亲的掌心。
朱元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襁褓中的婴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孩子不哭了,那双眼睛睁着,黑亮得惊人,竟像是……带着某种洞悉世事的沉静?
错觉吗?
朱元璋失笑,轻轻拍了拍襁褓:“这小子,倒不怕生。”
朱棣没有再哭。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具孱弱却充满生机的身体。
重来一世,他要护住母亲,护住那些前世被牵连的亲人;他要在这乱世之中,更早地积蓄力量,辅佐父亲,让这大明江山根基更稳;他还要……避免那一场骨肉相残的靖难之役。
只是,以他现在这副婴儿模样,能做些什么?
窗外,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和士兵操练的呐喊,那是乱世的鼓点,也是新生的序曲。
朱棣知道,他的新生,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而这波澜壮阔的时代,将因他的重生,掀起怎样不同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