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射课后，永琪换下铠甲，照常往漱芳斋跑。

一进门，他就感觉到这里与平时洋溢着欢笑不同的沉默。

四大才子在院里团团转，嘴里细碎地讨论如何哄格格开心。

看见他来，几个人慌里慌张地停下来挤成一团向他行礼。

“五阿哥吉祥！”

永琪让他们起来，看了眼殿内：“小燕子还不开心呢？”

“是啊是啊！”小虫子皱着脸：“格格午膳都没吃，谁都哄不好。”

他话刚一说完，其他三人便叽叽喳喳附和，院子里乱成一团。

永琪食指竖在唇边示意他们安静，自己走殿内。

小燕子窝在她常坐的那张圈椅里，紫薇站在一旁，看起来已经劝了许久，见他进来，向他摇摇头。

永琪走到她面前，弯腰凑近她低着的脸：“小燕子，还生气呢？”

小燕子气鼓鼓地把头偏到一边。

昨日禀明令妃娘娘后，他们一行人出宫，小燕子玩了一整天，回来兴奋地拉着紫薇夜聊，最后太晚了被紫薇劝着才睡下，今日尚书房晨读捱不住困意趴在案上睡着，被前面几个阿哥和伴读嬉笑。

原本这也没什么，谁让今日乾隆来听课，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小燕子这被周公勾了魂的样子是为何了，便说这个月不允许她再出宫了。

小燕子十分不忿，只是乾隆近日事忙，课还没结束就回了养心殿。小燕子下课后想去找他说情也被路公公挡在门外。

于是她只能灰溜溜地回了漱芳斋。

紫薇求助地看了永琪一眼——他最会哄小燕子开心。

永琪没看到紫薇的眼神，他低着头专注小燕子的神情，让跟着的小桂子进门，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她手边小桌上。

“方才听四大才子说你午膳也没吃，我正巧带了东西，御膳房新蒸的桂花糕，吃一点好不好？”

“不吃不吃！”小燕子推拒。

永琪和紫薇对视一眼——桂花糕都不吃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紫薇手扶在小燕子肩上，温柔地劝：“小燕子，你不是常说，饿死事大吗？永琪专门带了新出锅的桂花糕，咱们吃一点好不好？”

小燕子怄气：“我看就是饿死算了！反正饿死就能出宫了！”

紫薇顺了顺她的背：“那到时候被抬着出宫，你却起不来，可不是亏大了？”

永琪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出宫。”

“我都被皇阿玛不允许这个月出宫了，现在吃再饱又有什么用！”

气结在于出宫日，紫薇也没办法，只能哄着她让她好歹吃点东西。

小燕子是典型的无理占三分，此刻永琪来哄她，相当于是在火里添了把柴，猛地站起来。

“我知道我上课睡觉不对，但是皇阿玛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减我出宫日呢，我每个月在宫里都快憋死了，就盼着出宫日出去透气呢！”

她跳了两下：“他可以让我背诗，写大字，但就是不能减我出宫日！”

小燕子越说越气愤，就要往外冲：“不行，我要找皇阿玛说清楚，换个惩罚。”

永琪眼疾手快拦住她：“你啊，最好还是别去，皇阿玛近日忙得焦头烂额，你去了是火上浇油。”

小燕子被他挡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再抬头时眼里溢了一层水雾，偏又倔强得很：“他忙我就一直等，等他见我为止。”

永琪被她这样子看得心荡，心疼她这一副长刺的样子，知道此刻去养心殿一定会出事，便狠狠心，说道：“明天我带你出宫，补你失去的出宫日！”

小燕子不相信：“你别唬我了。”

“真的。”永琪拉着她重新坐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带你出宫就是真的带你出宫。”

“狗头猫脸你就骗我了。”

永琪无奈道：“那我不是道歉了吗。再说，后来我再也没有骗过你啊。”

小燕子想想，好像真的没有，这才点了点头。

她一下子开心起来，转头扑到紫薇身上：“紫薇！太好了！明天我们还去昨天那里看戏法好不好？”

紫薇接住兴奋的小燕子，视线穿过她肩看到永琪僵硬的神色，暗笑这只小燕子的不解风情：“五阿哥是偷偷带你出去，再带上我目标太大了。”

永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小燕子瘪起嘴：“可我们好久都不能出宫了啊。”

紫薇捏捏她的脸：“没关系啊，只是这个月而已，你明天带着我那份好好玩，开心点。”

小燕子听后开心地点头，不再难过了。

第二日永琪下了骑射课去漱芳斋接人，小燕子扮成小太监，宫门口没有人拦五阿哥，对他身边人也不会细查，二人就这样混出了宫。

小燕子兴奋异常，离宫门远些了，永琪从马车里出来，拉过小燕子手上的缰绳：“你去里面把这身太监服脱了，换上自己的衣服。”

小燕子兴奋极了，换好衣服又出来坐在永琪身边。

“我们还去昨天那个戏法那里。”

永琪赶着马，余光看了她一眼：“还去那里啊，今天带你去听戏怎么样？”

“听戏？听什么？”小燕子被勾起了好奇心。

“去了才知道。”

永琪带她去了中和园，进场时刚巧新戏开场，永琪担心在大堂被人认出来，带着小燕子去了二楼雅座。

三声板鼓击碎嘈杂。满台烟雾中现出青白二蛇，尖利唢呐声刺得耳膜微震。

小燕子探着脑袋：“原来是白蛇传啊！”

永琪抿了口刚送上来的茶：“你看过这个？”

小燕子目不转睛：“我只听过故事，没看过戏。”

永琪对台上唱什么不感兴趣，只瞧着她星亮的眼睛，在她眼睛盯着台上手伸过来时递上糕点。

青蛇白蛇化作白素贞与小青游西湖，邂逅许仙，白素贞与许仙结为夫妻。

小燕子对台上情词懵懵懂懂，只认真看着画面，见白素贞许仙二人一同捡起伞，脉脉含情地对视，因为不小心的触碰而羞涩躲开，看着伞从二人手上又掉落，她拍着手：“这是不是紫薇说的一见钟情？”

永琪没看台上，不知道方才演了什么，倒是很惊喜她的用词：“一见钟情你都知道了？”

小燕子仰着头：“那当然。”

永琪又试探问：“紫薇怎么会告诉你这个词，你问她什么了？”

小燕子注意力都在戏上，随口回着：“好像是上个月出宫路过书斋看到的画册上的词，那画册封皮上画着的两个人就像方才拿伞的白蛇和许仙，紫薇说那本册子写着一见钟情什么的。”

永琪默默记下来，想着她居然会注意书上的字，八成是看到的内容吸引到了她。

“我以后给你寻些话本看如何，你有不懂的就问我。”似乎觉得这话露骨，他又补充道：“问紫薇也是一样的。”

小燕子才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敷衍地回着。

“可以可以。”

永琪是知道《白蛇传》的，他听过故事，宫里娘娘也叫戏班子演过，都没有小燕子吸引他。

他们极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先不说宫里去哪里都一大堆人跟着，出宫也是大部队一起行动，像今天这样相处倒是头一回。

永琪大胆地想要不以后常常带她出来，她开心，他也开心。

小燕子在马车换的衣服是紫薇拿给她的一套青白绣柳叶的衣裙，此时她头上未饰钗环，只将扮小太监时的辫子拉到左肩，让永琪想起第一次在围场见她时的样子。

他想得出神，都没听见小燕子叫他。

直到小燕子一直没听到身边人回话，回头才发现永琪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猛地凑过去吓他一下。

“哇！”

脑袋里的脸突然凑近，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样近的在眼前，永琪心控制不住跳起来，就那样与她对视着。

小燕子被他眼中她所看不懂的情绪镇住，小心地退后。

永琪回过神：“你说什么？”

小燕子不敢再看他眼睛，掩饰地拿起一块糕点掩饰：“我说我们等会去醉仙楼吃饭吧。”

永琪瞧了眼台下，法海都还没有出场：“估计不行，我们要在宫门下钥前回去，这出戏演完刚好就要回去了。”

小燕子一听，丢下手里糕点，拉着他就要走：“那不看了不看了，我们快走，去醉仙楼。”

永琪被她拉着袖子往前走了两步，反拉住小燕子的手让她站定：“你不听戏啦？”

“哎呀听什么戏，这白蛇传我早就知道要演什么了。”她摆摆手：“要听戏等我们下次时间多一点，紫薇也在的时候，再来听完这场《白蛇传》。”

她扯着永琪：“快走吧，去醉仙楼吃饭。”

永琪无奈，被她拉着出门，又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名带一个“醉”字，自是有醇酒镇店，小燕子尤其喜欢这里的兰陵酒，几次出门众人都不让她多喝，每次都只抿那么几口。

这次她当然还要喝，永琪把着酒壶，只倒了一杯给她解馋。

小燕子看他不容拒绝的样子，珍惜地抿着那杯来之不易的酒。

她只能喝一小杯，永琪是一杯也不喝。

两人若带着酒气回宫，被抓住了还了得？

连这一小杯都怕染上酒气，只好打开包间的窗户散味。

黄昏之时，落日熔金，天上燃着炽烈的橘红色，灼热辉煌。

小燕子走到窗边，张开手感受晚风吹拂在脸上的感觉，风吹动她的额发，辫子松了几分，散落的发丝也被吹着，柔软的往后飘去。

永琪在她身后，看她与晚霞微风融为一体，热烈自由得仿佛要变成一只真的燕子飞走，实在控制不住心跳，掩饰地咳了两声。

他被眼前的画面摄了心魂，想不到下次二人这样独处要在什么时候，便走过去，抓住小燕子的手。

小燕子原本闭着眼，被他抓住手，睁开看向永琪，看见他在中和园时一般无二的眼神，炽热得让她想逃，又无处可逃。

小燕子拉了拉她的手，发现永琪并不打算放开她，便只好这样，低着头躲他的眼睛。

她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摸不清楚，干脆当鹌鹑。

永琪双手捧住她的手，看着她低下头露出的发顶：“你知道了一见钟情，也知道了许仙和白娘子是一见钟情，那么，你知道我的心吗，知道我的一见钟情吗？”

“什么，什么你的心？”小燕子慌慌张张地抬头，又被他的眼神烫得别过头：“什么一见钟情，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就是知道。”永琪转着身体，凑到她面前：“你知道一见钟情，你也一定能明白我的心。”

“什么？你的心？”

永琪红着耳根，轻声道：“难道你不知道，尔康心里有个紫薇，我的心里有个你啊。”

小燕子被这句话烫到耳朵，一下子用力把手抽回来，抬头看着他，语无伦次：“你你你，你……”

永琪依旧用他那可以溺毙她的眼神看着她，小燕子失了话，转身跑下楼，快速地钻进马车。

永琪追上她，要去掀开帘子，小燕子在里面紧紧抓住，不让他看。

“你，你就在外面吧，我要换衣服，宫门要下钥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永琪摸不清楚她的态度，却也不敢逼她，想至少已经表明了心意，以后碰见的次数多，她总是逃不掉的。

于是他在外面赶车，马蹄声响，向着皇宫驶去。

小燕子在马车内并没有换衣服，她的思维已经完全被打乱，捧着自己发烫的脸，喃喃自语：“永琪喜欢我吗？他居然，他居然喜欢我吗？”

她一直不出去，永琪也不催她，就这样到了宫门，宫门口的侍卫见是五阿哥亲自赶车，震惊疑惑的同时也不敢再细问，便这样过关了。

漱芳斋内，紫薇见小燕子神色恍惚地走进来，紧张地跑过去拉住她：“怎么了？今天玩的不开心吗？”

小燕子还愣愣的，见到紫薇仿佛才有了主心骨，拉着她进门，去了自己卧室。

“紫薇，你今天陪我睡好不好，我心好乱，我有事和你说。”

紫薇以为她出了事，自是无所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