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微光中的低语

第六十三章：微光中的低语

矿艇的驾驶舱内，警报声像尖细的虫鸣，撕扯着短暂的寂静。静笙盯着传感器屏幕，三个光点呈松散的包围态势，从不同方向缓缓逼近。距离在缩短，已经进入视觉范围。

透过观察窗，她看到了它们。

一艘是改装痕迹明显的轻型货船，外壳上焊接了额外的装甲板和不对称的武器挂架，涂装斑驳，几处修补的金属板颜色深浅不一，显得粗犷而实用。船体侧面喷涂着一个褪色的标志：一个被齿轮环绕的破碎星球——星际拾荒者行会的常见标识之一。

另一艘则小巧得多，更像是一艘加装了勘探模块和长程传感器的穿梭机，造型流线，保养得似乎更好一些，表面有能量流动的微光，显示着某种低调的先进。它的信号特征更为模糊，带有用户资料库中提到的“轻微能量屏蔽特征”。

第三艘……静笙的瞳孔微缩。那是一艘造型怪异、仿佛由不同年代、不同风格的船体部件粗暴拼接而成的“缝合怪”。它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船体上布满了各种接口、外挂设备和未经修饰的焊接疤痕，几根用途不明的天线和探针像刺猬的刺一样伸向虚空。它给人的感觉不是破旧，而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功能至上的怪异感，而且其能量读数在三种信号中最为晦涩不明。

三艘船，三种风格，但此刻它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共同围拢过来。

通讯频道里传来一阵电流杂音，接着是一个粗哑、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男声，来自那艘拾荒者货船：“嘿，那边的小艇！刚才那漂亮的‘水花’（指空间跳跃 emergence 波动）是你溅起来的？技术不错嘛，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

声音里没有立刻的敌意，但充满了试探和毫不掩饰的好奇，还有一种在资源匮乏之地磨砺出的、对任何意外之财的敏锐嗅觉。

静笙没有立刻回应。她快速评估：硬拼绝无胜算。矿艇几乎无武装，速度也未必占优。逃跑？对方已经形成合围，且刚完成跳跃的矿艇引擎需要冷却，强行启动二次跳跃风险极高且可能被拦截。

只能周旋。

她深吸一口气，激活了矿艇的对外通讯，将声音调制得尽可能平稳、中性，甚至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紧张与疲惫——一个刚刚经历了危险跳跃、惊魂未定的独行探险者形象。

“这里是……独立勘探者‘静默回声号’。”她用了矿艇注册的旧名字（控制系统中残留），“刚从一个……不稳定的跳跃点脱身。没有敌意，重复，没有敌意。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检查系统。”她刻意将“不稳定”这个词加重，暗示自己可能来自危险区域，增加对方评估风险的不确定性。

“独立勘探者？”那个粗哑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开着一艘老掉牙的‘掘地虫’级矿艇？还玩高风险跳跃？小姑娘，你的故事比锈蚀的船壳还不靠谱。”

就在这时，那艘造型怪异的“缝合怪”飞船，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尖锐、仿佛金属摩擦的电子音，直接插入了通讯：“扫描分析：目标船体外壳残留‘漂泊者号’前哨站特有合金氧化层及微空间畸变辐射痕迹。能源读数显示刚经历高负荷充能，与已知前哨站备用能源特征部分吻合。推论：目标近期活跃于‘漂泊者号’区域，并可能获取了该站残存资源。价值重新评估。”

静笙心中一沉。对方有非常专业的扫描和分析能力，而且对“漂泊者号”似乎有所了解！

拾荒者货船那边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里的好奇变成了更明显的贪婪：“哟？‘漂泊者号’？那个闹鬼的破石头？据说里面有点老古董还能用，但空间乱流要命……你能进去还出来，有点本事。那么，勘探者小姐，找到什么‘好料’了吗？比如……还能用的能源核心？或者，空间稳定器的零件？”

那艘低调的穿梭机依旧保持着沉默，只是稳稳地占据着一个方位，像一名冷静的观察者。

静笙大脑飞速运转。完全否认对方不会信。承认一部分，但转移焦点，并提供一些“有价值”但非核心的东西来满足贪婪，可能是最佳策略。

“能源耗尽了，”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只找到一些……零散的‘虚空凝晶’样本，纯度不高。还有一份损坏的航行日志副本。前哨站内部空间极不稳定，大部分区域已经坍塌。我差点没能出来。”她半真半假地说道，同时悄悄将矿艇货舱里确实存在的、从“漂泊者号”带出来的几块低纯度矿石样本（原本可能用于研究或交易）的扫描数据，主动发送了一小部分过去。

几秒钟后，拾荒者货船回复：“啧，就这点破烂凝晶？还不够塞牙缝。日志呢？有什么有意思的？”

“主要是关于空间涡流的研究数据和警告，”静笙回答，“对你们可能没用。”

“也许吧。”拾荒者似乎有些失望，但并未放弃，“不过，小姑娘，你这艘小艇本身……看起来改装潜力不错。而且，你知道怎么安全进出那种地方……” 话语里的威胁意味开始显露。

这时，那艘沉默的穿梭机，第一次发出了声音。是一个温和、清晰、略显年长的男性声音，用的通用语非常标准：“‘碎星者’卡隆，适可而止。她的船没有武装，携带的资源价值有限。逼迫一个刚刚脱险的独行者，不符合‘边缘公约’的精神，也会吓跑其他可能带来更有价值情报的过客。”

被称作“碎星者”卡隆的拾荒者船长哼了一声：“‘帷幕’的科沃兹，你又来充当和事佬？公约？在这片法律都懒得管的废料堆里？”

“正因为如此，基本的秩序才更显珍贵。” 科沃兹（穿梭机船长）的声音依旧平稳，“这位‘静默回声’女士，你是否需要帮助？比如，最近的、相对安全的维修站或补给点坐标？”

静笙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新的试探。她谨慎地回答：“感谢。我的导航数据库有些过时。如果能提供一个坐标，感激不尽。作为回报，我可以分享‘漂泊者号’周边最新的空间稳定性分布图，虽然不完整，但或许对航线规划有帮助。” 她抛出了一个看似有价值、实则对她而言已无用处（因为已经离开）的信息。

科沃兹似乎考虑了一下：“很公平的交易。坐标和数据包发送给你。” 果然，一份包含坐标和简单说明的数据流传入了矿艇。

而那个“缝合怪”飞船，在科沃兹介入后，便再未发声，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但静笙能感觉到，那种被精密仪器全方位审视的感觉并未消失。

卡隆骂骂咧咧了几句，但似乎对科沃兹有所顾忌，或者觉得确实榨不出太多油水，最终也放缓了语气：“算了，算你运气好，碰到爱管闲事的科沃兹。不过，小姑娘，这片星域不太平，各种怪事越来越多。你的小破船和那点凝晶，保不住多久。要是想找点正经活干，或者卖点‘特别’的消息，可以到‘废铁狂欢’酒吧找我，报‘碎星者’卡隆的名字。” 说完，他的货船调整姿态，开始缓缓远离。

那艘“缝合怪”飞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毫无征兆地启动引擎，以一种与其笨重外观不符的灵敏和安静，滑入深空，消失不见，连告别或威胁都没有。

只剩下科沃兹的穿梭机还停留在较远的位置。

“他们走了，”科沃兹的声音再次传来，“‘碎星者’卡隆虽然贪婪，但通常只抢有把握且价值足够的目标。至于‘观察者’……他们只对信息和异常现象本身感兴趣。你身上有他们感兴趣的特质，但目前价值不足以让他们采取更激烈行动。”

“观察者？” 静笙捕捉到这个名词。

“一个……松散但难缠的技术情报贩子和神秘现象收集者团体。成员复杂，目的各异。尽量避开他们。”科沃兹顿了顿，“我发送给你的坐标，是一个小型的中立贸易站，‘漫游者之家’。那里有基本的维修、补给和情报交换，相对守规矩。站长欠我人情，你可以提我的名字，科沃兹，他会给你一个公平的价格。”

“为什么帮我？” 静笙直接问道。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直觉。还有，你身上有种……特别的‘寂静’感。不是普通的沉默。在这片日益喧嚣、充满各种‘回响’和‘低语’的星域里，这种纯粹的‘寂静’很少见。” 科沃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探究，“最近，很多地方都报告了异常的‘空间低语’现象，能量读数紊乱，甚至有人声称看到‘不存在’的东西。‘漂泊者号’的涡流只是其中之一。如果你在旅途中遇到什么……无法解释的、涉及‘声音’或‘感知’的异常，并且愿意分享，可以随时通过贸易站的加密线路联系我。我愿意为此支付可观报酬。”

‘空间低语’？‘不存在’的东西？静笙立刻联想到了裂痕污染，以及玄渊提到的腐渊。难道这些现象已经开始在更广泛的区域蔓延？

“我明白了。如果遇到，我会留意。” 她没有做出承诺，但表示了开放态度。

“很好。那么，祝你好运，静默回声女士。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在更……平和的 circumstances 下。” 科沃兹的穿梭机也优雅地调转方向，引擎喷出柔和的蓝光，加速离去。

直到三艘船的信号都从传感器上消失，彻底融入星海背景噪音，静笙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她靠在驾驶座上，感到一阵虚脱。刚才的交锋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

她调出科沃兹发送的坐标。“漫游者之家”贸易站，距离当前位置约有十天（矿艇速度）的航程。这正好给了她喘息和规划的时间。

她没有立即设定航线。而是先仔细检查了矿艇的各个系统，确保没有被暗中植入追踪程序或后门（初步扫描显示没有）。然后，她将注意力集中到内心。

掌心，寂静源质的纹路微微发热。在刚才与科沃兹对话时，尤其是当对方提到“纯粹的寂静”和“空间低语”时，这份源质的共鸣似乎有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波动。

她闭上眼睛，排除杂念，再次尝试去感应那遥远方向的、生命的脉动。

这一次，或许是因为脱离了“漂泊者号”附近强烈的空间干扰，或许是因为经历了一次精准的空间跳跃后，她的感知与源质的结合更紧密，那感应……变得清晰了一点点。

不再是完全无法捉摸的涟漪。她能感觉到一个大致的方向，以及一种模糊的“质地”——那是一种坚韧的、循环的、带着生长与凋零韵律的波动。确实是“生命”本源相关的特质，但这波动并不“健康”，它显得有些……“疲惫”？“干涸”？仿佛一片在顽强坚持，但水源正在枯竭的绿洲。

同时，在努力感应这生命脉动时，她的意识边缘，似乎又捕捉到了其他一些极其微弱、截然不同的“声音”碎片，混杂在宇宙的背景辐射中：

一段冰冷、精确、不断重复某种数学韵律的“节拍”（秩序？）。

一缕狂乱、短暂、充满无尽变化的“湍流”（混沌？）。

一道沉重、缓慢、仿佛承载万物又将其拖向终点的“流逝感”（时光？）。

但这些都太模糊，太破碎，一闪即逝，无法形成明确的指向。唯有那“生命”的脉动，相对清晰。

这印证了日志的提示：其他源质可能散落四方，状态未知。而“生命”源质，似乎正处于某种困境中，这或许既是危险，也是机会——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源质，可能更容易被接近或共鸣？

静笙睁开眼，目光落在星图上。科沃兹提供的“漫游者之家”坐标，与她感应的“生命”脉动方向，存在一个夹角，但并非完全背离。她可以先前往贸易站，获取必要补给、信息，并设法升级矿艇（至少加强一点防御和隐匿能力），然后再转向追寻生命脉动。

有了初步的计划，她设定好前往“漫游者之家”的自动驾驶航线（低速巡航，节省能源并让引擎充分冷却）。矿艇缓缓加速，驶向星辰的海洋。

孤独的航行再次开始。但这一次，驾驶舱内不再只有冰冷的机械声。静笙将科沃兹给予的数据，以及自己刚才感应到的、那些模糊的“声音”碎片，连同玄渊留下的坐标，一起输入导航系统，构建了一个初步的、不断修正的多目标星图。

她望着窗外永恒的星光，手掌轻轻覆盖在控制台上，仿佛能透过金属，感受到下方引擎稳定的脉动和能源流动的细微声响。

宇宙充满了低语、回响、贪婪与好奇的目光。但在这片喧嚣之中，她掌心的“寂静”与心中那点微弱的“生命”呼唤，为她指明了方向。

她不再是茫然漂泊的逃生者。她是手握火种、聆听万物低语的追寻者。

前路依旧漫长凶险，但航向，已在她心中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