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清晨的雪,落得轻,像谁在檐下抖开一匹素绢。山间雾气未散,缠着松枝,凝成细小的冰珠,偶尔“啪”一声坠地。林子深处有柴门吱呀推开,一个身影走出来,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提着木桶,踩着阶前薄雪,往溪边去。
桶底磕在石头上,溅起几点水星。他蹲下身,撩了把水泼在脸上,水凉刺骨,却让他眼神更清。抬头时,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铜制的,边缘已有些发绿,风吹过,响一声,极轻。
屋里传来咳嗽声。
他立刻起身,桶也不管了,快步回去。
门帘掀开,热气扑出来。炉火正旺,烧着松节,噼啪作响。床榻上那人半靠着,披着厚毯,脸色仍有些白,但呼吸匀了,指尖也有了血色。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嘴角一翘。
“水打翻了?”
声音哑,却不急不缓。
“嗯。”那人应得坦然,“回来救你命呢。”
澜夜撑着毯子坐直了些,赤瞳在暗处微微发亮,像埋着两粒火种。他盯着门口那双湿透的鞋,低声道:“下次别这样。”
苏墨把帘子放下,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他额头,温度正常。指尖顺势滑到他后颈,轻轻捏了一下。
“再冷一次,你也拦不住我。”
澜夜没躲,只闭了眼。睫毛在火光里投下一小片影,颤了颤。
“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苏墨笑了,“可有人不肯放。”
澜夜睁开眼,看着他。那双眼不再是焚山那一夜的溃散与绝望,而是沉静的,像终于停泊的舟。
“玉琬婷的人追到归墟阁外。”他低声说,“三批,都退了。”
“她不会亲自来。”苏子安往炉里添了根柴,“她若来,就不是师尊了。”
屋里静了片刻。风铃又响了一声。
“你还想回天灵宗吗?”澜夜问。
“不想。”苏墨说,“那里没有你。”
“可你本是首座。”
“现在不是了。”他抬手抚过澜夜的发,动作很轻,“我现在是你的。”
澜夜喉头动了动,没说话。过了会儿,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力道不大,却固执。苏墨顺着他倒下去,额头抵住他的肩。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
炉火跳动,映在墙上,像一幅晃动的画。窗外雪还在下,但不再冷得刺骨。远处山脊线清晰起来,松林如墨,屋檐积雪压得微弯,却始终不塌。
苏墨抬起头,鼻尖蹭过澜夜的耳廓,低语:“明天我教你劈柴。”
“我会。”
“你劈的柴太粗,烧不透。”
“那你教。”
苏墨笑了,这次笑得深了些,眼角有了纹。他撑起身,从枕下摸出一块玉佩,裂了一道缝,边缘磨得光滑,显然常被人摩挲。他放在掌心,递过去。
“还带着?”
澜夜接过,指尖抚过裂缝,血丝早已干涸,只剩一道暗痕。他把它贴在胸口,闭了眼。
“你说过,魂契不断,生死不离。”
“我说过。”
“那你别再燃魂火了。”澜夜睁眼,盯着他,“我不准。”
苏墨看着他,看了很久,终于点头。
“好。”
日头渐渐爬上窗棂,雪光映进来,满屋清亮。屋后有只野兔窜过,踩断一根枯枝,惊飞了树上的雀。
澜夜靠回榻上,手里仍攥着那枚玉佩。苏墨起身去拾柴,路过桌边,拎起那件晾干的外袍,抖了抖,披上。
门开时,风卷进几片雪花。
他站在门槛上,背对着屋内暖光,身影挺拔,像一杆立在雪中的枪。
片刻后,门关上了。
屋内,澜夜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慢慢松开手。玉佩静静躺在他掌心,微光一闪,灭了。
从此再无阵法,再无追杀,再无雷火焚山。
只有雪落山林,柴火轻响,和一个再没松开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