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裂开一道白痕，像被刀划破的布。
万剑共鸣的余音还在山谷里滚，一声接一声，压得人喘不过气。静室内的魂火忽然一抖，蓝焰歪斜，映在墙上的人影也跟着晃了，像是要倒。
苏墨的手没停。
他十指泡在血里，指尖的魂火顺着符文线缓缓爬行，像一条条细小的蛇，钻进阵眼深处。血丝从他掌心裂口不断渗出，顺着符文沟槽流淌，汇成一道暗红细流，绕着阵心转了三圈，最终沉入中央凹槽。那里，是澜夜的名字——以精血写就，刻得极深。
澜夜跪在地上，喉咙里还堵着刚才那一声“不要”。
他看见了。深渊魔瞳又一次撕开未来——苏墨站在结界边缘，双手结印，七窍溢血，肉身寸寸焚毁，最后只剩下一缕残魄，被强行拘在玉佩之中。而那枚玉佩，正挂在他自己的颈间，冰冷如死物。
“你不配决定我的命！”他突然嘶吼，声音劈了，带着血味。
苏墨笔锋一顿。
没有回头。
“你不配决定我的命。”他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比雷鸣更重，“我救你那天起，命就不归我了。”
澜夜猛地抬头。
赤瞳烧得通红，眼角崩裂，血丝顺着脸颊滑下。他咬破手掌，五指狠狠按在阵眼边缘。魔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符文一角。
“那就一起死！”
血光炸裂。
整座静室剧烈震颤，寒玉床“咔”地裂开蛛网状裂痕，四根撑顶的冰柱轰然崩塌一根，砸在地上，碎成无数冰刃。空气中符文虚影扭曲，发出刺耳嗡鸣，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苏墨猛然转身。
一掌拍出。
掌风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澜夜整个人掀飞出去。后背撞上残存的冰柱，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黑血喷出。
他没倒。
双手撑地，指甲抠进冻土，硬是撑着爬了起来。
“你要我活着？”他喘着气，嘴角带血，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活着看你死，比死还难受？！”
苏墨站在原地，玄袍上的血迹已经干成暗褐色，肩头塌陷处微微起伏，像是骨头错位了还没来得及接。他看着澜夜，眼神不是师尊看徒弟，也不是男人看少年，而是一个快走到尽头的人，看着自己唯一舍不得的东西。
“我宁可你恨我。”他低声说。
“我恨你！”澜夜吼回去，“我恨你管我怕不怕黑！恨你半夜替我压被子！恨你每次我走火入魔都贴着我心口渡寒气！我恨你……恨你明明可以丢下我，却偏要拉着我一起下地狱！”
他说不下去了。
嗓子像被刀割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苏墨慢慢走过来。
一步，两步。
靴底踩在碎冰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他在离澜夜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伸手。
不是打，也不是扶。
只是轻轻碰了碰他额角那道旧疤——十年前走火入魔，撞在石阶上留下的。
指尖温热。
澜夜浑身一僵。
“我不信天理。”苏墨说，“我只信你活着。”
“可我不想活！”澜夜猛地抬头，赤瞳直视他，“你懂不懂？！我不需要你拿命换我！我不需要你为我变成这副鬼样子！我要的是……”
他顿住。
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苏墨看着他，等他说完。
可他没再说。
风从门缝灌进来，吹得魂火摇曳。
苏墨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
“这一次，”他背对着澜夜，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不让任何人带走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天穹炸开一道雷光。
结界外，第一道雷剑终于落下。
剑长三丈，通体紫金，雷纹缠绕，自云层直劈而下，所过之处空气焦灼，发出刺耳爆鸣。剑尖未至，气浪已将玉虚峰顶积雪掀飞数尺，灰烬雪卷成黑色漩涡，在空中狂舞。
幽蓝结界剧烈震颤，表面裂开一道细缝，像被刀划开的皮肤。血丝从裂缝边缘渗出，迅速蔓延，顺着山体往下爬，像是大地在流血。
静室内，所有灯火熄灭。
唯余魂火，幽蓝照面。
澜夜跪在阵眼旁，手指还插在魔血画出的符文中。他抬头，透过震动的窗纸，看见那道雷剑悬于半空，离结界仅剩三尺。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深渊魔瞳再度开启。
画面闪现——他独自站在魔渊尽头，风雪无边，怀中抱着一枚碎裂的玉佩。玉佩里，有一缕微弱的魂火，正一点点熄灭。他喊，没人应；他哭，没人看。天地茫茫，只剩他一个活物。
“师尊——！”
他嘶吼出声。
泪水滚落。
血色。
一滴血泪砸进阵眼中央，正落在苏墨以精血写就的名字上。
“嗡——”
地底传来一声低沉回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东西被唤醒。
符文阵列猛然亮起，远古魔纹自地底浮现，顺着血泪逆向生长，与《逆命续魂术》的符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从未见过的复合阵图。血光冲天，映得整座静室如浸血池。
苏墨脚步一顿。
他站在门槛上，一只手扶着门框，背影挺直如剑。
他听见了那声嘶吼。
没有回头。
但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左胸——那里，贴身藏着一枚玉佩，是他百年前亲手刻的，上面只有一个字：安。
当年他把它塞进襁褓，放在澜夜胸口。
后来被澜夜弄丢了。
是他偷偷捡回来，一直贴身带着。
门外，雷剑压境。
云台上，玉琬婷立于高台，白衣猎猎。
她手中令旗高举，金纹流转，千名弟子肃立，长剑悬空，雷光在剑尖跳跃，嗡鸣如潮。
她闭着眼。
眼前闪过十年前那个雪夜——
澜夜跪在玉虚峰下，十二岁，瘦得像根竹竿，掌心全是冻疮，却倔强地一遍遍磕头。
“求您让我拜师。”
“他是魔种。”执法长老冷冷道。
“可他有人心。”苏墨挡在他身前，声音不高，却压下全场。
她当时没说话。
最终点头。
再往前——
少年苏墨雪夜归来，怀里抱着个婴孩，眉心赤纹灼目，魔气缠身。她递出冰霜草，轻声道：“救可以，但不能留”
他答：“若不留，何必救？”
那时她就知道，这个人，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孩子，与整个宗门为敌。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手指微颤。
令旗缓缓落下。
袖中，一块旧玉符悄然滑出，无声坠入雪中。
那是她早年为苏墨所刻的护身符，刻着“心安神宁”四字。她从未告诉他，这符里，融了她一半本命精血。
她以为能护他一生平安。
可他早已不需要平安。
他只要一个人。
令旗落下的瞬间，万剑齐发。
天空像是被撕开了口子，上千道雷剑同时破云而出，紫金色光芒照亮灰云，宛如天罚降临。剑阵如雨，直扑玉虚峰。
结界剧烈震颤，裂缝扩大，血丝疯狂蔓延，在雪地绘出巨大符纹，似有低语自地底渗出，古老而沙哑，像是在回应澜夜的血泪。
静室内，苏墨缓缓转身。
他抬手结印。
全身魂火轰然燃起。
幽蓝火焰顺着经脉冲出体外，逆冲天际，竟将半边天空染成霜白。火焰不灼人，却让空气凝滞，连雷剑的速度都为之一缓。
他站在门槛上，背对澜夜，面对万剑。
玄袍猎猎，染血未干。
“这一次，”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我不让任何人带走你。”
雷剑已至结界上方，离峰顶仅剩一丈。
魂火与天罚，即将对撞。
澜夜跪在阵眼旁，五指深深插进血土，魔瞳赤红如焚。
他看见未来在崩塌。
也看见命运在重写。
玉琬婷站在云台，令旗垂落。
她没看战场。
只低头，望着雪中那枚旧玉符。
风起。
灰烬雪落得更密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