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香港国际机场降落时,窗外正下着绵绵细雨。四月的香港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维港两岸的摩天楼群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片钢筋水泥的海市蜃楼。林娇拖着行李箱走出接机口,一眼就看见举着她名牌的司机——一个穿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姿笔挺得像军人。
“林小姐,车在停车场。”司机接过她的行李,声音平板无波,“先生让我直接送您去酒店。”
黑色奔驰驶上机场快线,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聚集的雨珠。林娇看向窗外,赤鱲角机场的跑道渐渐远去,青衣岛上的货柜码头在雨中呈现出一种冷硬的工业美感。一切都和记忆中的香港吻合,却又透着说不出的陌生感。
车子穿过青马大桥,汇入市区车流。中环的高楼像巨人的墓碑般耸立,狭窄的街道两侧招牌林立,繁体字的霓虹在雨中晕染开来。司机在中环四季酒店门口停下,门童撑伞迎上来。
“3308套房。”司机递过房卡,“先生六点会来和您共进晚餐。”
套房在三十三层,落地窗外是维港全景。雨中的维多利亚港灰蒙蒙一片,天星小轮像玩具船一样在波涛间起伏,对岸九龙半岛的楼宇在雨幕中只剩模糊的轮廓。林娇把行李箱放在客厅,没有立刻打开。她先给熙泰发了条消息:「到香港了,在四季酒店。」
回复来得很快:「房间号?」
林娇拍了张窗外的雨景发过去:「3308,正对维港。你那边应该是凌晨吧?」
熙泰发来一张电脑屏幕的截图,代码编辑器里光标闪烁:「时差还没倒过来。你爸安排了什么?」
「说六点来一起吃晚饭。还留了一堆文件让我看。」林娇走到茶几边,拿起那个厚重的文件袋,「看起来是基金会的事。」
「先别急着签任何东西。等我过去。」
「你要来香港?」林娇有些意外。
「下周末。数码港有个网络安全峰会邀请我当主讲。」熙泰回复,「到时候见面细聊。」
林娇还想问什么,门铃响了。她放下手机开门,酒店管家推着餐车进来:“林小姐,先生吩咐准备的下午茶。”
三层银质点心架上摆着司康饼、手指三明治和马卡龙,骨瓷茶壶里飘出伯爵茶的香气。管家布置好一切后悄声退出,林娇却没什么胃口。她重新拿起那个文件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最上面是“林氏艺术基金会”的注册申请,根据香港《税务条例》第88条申请慈善机构资格。法人代表是她的名字,注册地址在中环的一间写字楼。她快速翻阅,基金会的宗旨是“促进香港与海外青年艺术交流”,初始资金五千万港币,资金来源注明是“影先生个人捐赠”。
看起来无懈可击。
但林娇翻到后面的艺术品捐赠协议时,手指顿住了。捐赠方是影子名下一家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公司,受赠方包括香港M+博物馆、澳门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捐赠清单上有十八件作品,总估值超过三亿港币。
问题在于其中几件作品的来历。
林娇虽然不是艺术市场专家,但在巴黎读书这几年,她对亚洲现当代艺术多少有些了解。清单上有一幅朱德群的抽象油画,一幅赵无极的水墨,还有一幅她从没听说过的清末岭南画派作品。前两幅如果是真迹,每幅市值都在八千万以上。而第三幅……
她打开手机上的艺术市场数据库APP,输入那幅岭南画作的详细信息。搜索结果为零——没有拍卖记录,没有著录记载,没有任何公开资料提及这幅画的存在。
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或者,就像它不应该存在一样。
林娇靠在沙发背上,盯着落地窗外阴沉的维港。雨越下越大了,雨滴密集地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她想起熙泰的叮嘱——“如果遇到任何让你觉得不对劲的事”。
这算不对劲吗?也许是她多心。也许这幅画是影子私人收藏的珍品,从未公开。也许……
手机震动,是个香港本地的陌生号码。
“林小姐您好,我是王律师,先生的法律顾问。”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港式普通话特有的腔调,“先生让我六点到酒店,在晚餐前先和您解释文件细节。另外,基金会注册需要您提供一些个人材料,包括护照、学历证明、无犯罪记录证明等。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现在上来找您。”
“现在?”林娇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二十。
“是的。这些材料准备需要时间,而基金会注册有deadline。”王律师的语气礼貌但不容拒绝,“我十分钟后到。我们在您套房的会客区谈?”
电话挂断了。林娇握着手机,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一切都太急了——急着她回香港,急着她签字,急着准备材料。就像在追赶什么看不见的倒计时。
她走到窗边,看着下方中环街道上蚂蚁般的人流。双层巴士在雨中缓缓行驶,行人撑着各色雨伞匆匆走过。一切都平常得令人心安,但她却感到自己正站在某个漩涡的边缘,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