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下得早,刚入秋就没断过,鹅毛似的雪片飘了大半天,把镇口的老槐树裹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树下缩着个小乞丐,看着不过七八岁,破棉袄露出黑黢黢的棉絮,双手拢在嘴边不停哈气,脸冻得像块渗血的红布,脚在雪地里跺得“咯吱”响,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江寂走过来时,棉袍下摆沾了层薄雪,踩在雪地上没什么声响。他停在小乞丐面前,弯腰时棉袍领口滑下来,露出细瘦的脖颈,冻得泛着青。小乞丐抬头看他,眼里满是警惕,手悄悄往后缩了缩,像是怕他抢自己怀里那半块干硬的窝头。
“别怕,我不是来抢东西的。”江寂声音放得轻,从怀里摸了摸,指尖碰到个油纸包,小心翼翼掏出来——里面是颗圆滚滚的“暖身丹”,药香混着油纸的味道飘出来。他把药塞进小乞丐手里,“揣好,别露出来,这药能撑半个时辰,够你走到前面的粥棚。粥棚的王伯心善,会给你碗热粥。”
小乞丐攥着药,手指冻得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把药往怀里紧了紧,声音发颤:“谢、谢谢哥……你、你不要吗?我看你也冻得厉害。”
江寂笑了笑,眼尾弯起来,旧棉袍的袖口磨出毛边,风一吹就晃:“我不用,我是青玄宗的弟子,宗门里有炭火,比你暖和。你拿着,赶紧走,再待一会儿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真的吗?”小乞丐抬头看他,眼里还有点不信,“我前几天去粥棚,王伯说……说我再去就赶我了。”
“不会的,你把这个给王伯看。”江寂从怀里又摸出个小令牌,是青玄宗外门弟子的身份牌,递过去,“就说我让你去的,他不会赶你。”
小乞丐接过令牌,攥在手里反复看,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要给江寂磕头。江寂赶紧扶住他,手碰到小乞丐的胳膊,冻得像块冰:“别跪,快起来,雪地里凉。赶紧走,再晚粥就凉了。”
“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后要是能挣钱,就还你药钱。”小乞丐站起来,还不忘把令牌递回去,眼里亮闪闪的。
“我叫江寂,不用还。”江寂把令牌收回来,又叮嘱,“路上别跑,慢慢走,小心摔着。”
小乞丐点点头,攥着药往粥棚的方向跑,跑了两步还回头喊:“江寂哥,谢谢你!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给别人送暖!”
江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雾里,才转身往宗门走。刚走没两步,喉咙里突然一阵痒,像有无数小虫子在爬,顺着喉咙往五脏六腑钻。他没出声,头不自觉往左偏了偏,又微微向上抬,喉结用力滚了滚,深吸了口气才把那阵痒意压下去——蚀骨霜毒又犯了。
他靠在槐树干上缓了会儿,指尖冰凉,连攥拳都没力气。从怀里摸出块硬邦邦的麦饼,是早上从宗门膳堂领的,没舍得吃,现在咬一口,渣子卡在喉咙里,咽得费劲,剌得喉咙生疼。雪落在他发梢,没一会儿就积了层白,江寂低着头往前走,背影在雪地里缩成个小小的影子,看着孤零零的。
“江寂!”
身后传来个声音,江寂回头,看见同是外门弟子的赵磊跑过来,手里拿着件厚点的单衣:“你怎么还在这儿?雪都下大了,宗门里都在找你呢。我看你早上穿得薄,给你拿了件衣服,你穿上。”
江寂接过衣服,心里暖了暖:“谢了赵磊,我整理古籍忘了时间,刚要回去。”
“你就是太实诚,(mò qí)万俟沉 大师兄让你整理古籍,你也不用这么拼啊。”赵磊拍了拍他的肩,“对了,刚才我去膳堂,听见内门弟子说,万俟大师兄下山历练回来了,还带了不少好东西,你跟他住得近,没见着?”
江寂摇摇头:“我早上就下山了,还没回去。(mò qí)万俟家大师兄是世家子弟,听说本事大得很,我这种外门弟子,能帮他整理古籍就不错了,哪敢随便去见他。”
“也是,(mò qí)万俟家可是西域仙门的大族,大师兄又是唯一的继承人,咱们跟他差得太远了。”赵磊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样了?要不要我陪你去见医官?医官的药比膳堂的草药管用。”
江寂心里一紧,赶紧摆手:“不用不用,就是有点着凉,已经好了。医官的药贵,我不用浪费那个钱。”
“你就是太省了,自己的身子要紧啊。”赵磊还想劝,却看见江寂脸色发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
“没、没事,就是有点冷。”江寂勉强笑了笑,把厚单衣穿上,“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然雪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赵磊看他坚持,也没再多说,跟着他往宗门走。雪越下越大,落在肩上“簌簌”响,江寂走得慢,每走两步都要深吸口气,喉咙里的痒意又冒出来,头忍不住又往左偏了偏,却还是强撑着没出声。
赵磊走在前面,没看见他的异样,还在絮絮叨叨说:“回去我给你煮点姜汤,驱驱寒。你别总想着省,姜汤又花不了多少钱。对了,晚上膳堂有热包子,我多领两个给你,你记得等我。”
“嗯,谢谢。”江寂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暖又酸。他知道赵磊是好意,可他不能说自己的病——蚀骨霜是奇毒,连医官都治不好,说了只会让别人担心,还会被当成累赘。他只能自己扛着,咬着牙扛一天是一天。
快到宗门山门时,江寂突然停住,弯下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不停抖,眼泪都快咳出来了。赵磊赶紧扶住他:“江寂!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我带你去见医官!”
“不用……我没事……”江寂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从怀里摸出块布巾擦了擦嘴,布巾上没什么痕迹,他才松了口气,“就是呛着了,没事。”
赵磊还是不放心,硬要扶着他走:“我扶你,慢点走。你要是再不舒服,可别硬撑了,咱们外门弟子虽然比不了内门,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江寂点点头,靠在赵磊身上,慢慢往山门走。雪落在他的脸上,冰凉的,却让他清醒了些。他想,就算自己有病又怎么样,至少还有赵磊这样的朋友,还有宗门可以待,比小时候被扔在雪地里强多了。
只是他没看见,山门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个穿玄色锦袍的人——(mò qí)万俟沉刚从后山回来,正好看见江寂咳嗽的样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认得江寂,早上安排古籍整理时见过,当时只觉得这外门弟子看着老实,却没多想。现在看他这模样,倒像是身子真的不好。
“大师兄,咱们回去吧,雪下大了。”身后的内门弟子提醒。
(mò qí)万俟沉 “嗯”了一声,目光却还落在江寂的背影上,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山门里,才转身往内院走。他没多想,只当是外门弟子日子过得苦,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