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尘埃搅成灰雾，悬在头顶裂缝里，像一盏将熄的灯。林烬半梦半靠在墙边，肩头沉着那具轻得不像话的身体。白骁伏在他怀里，呼吸浅而匀，银发黏在脸颊上，湿得贴进皮肤。林烬能感觉到他耳尖微微起伏，像是在感知自己的心跳。

他没睡着。

他不敢睡。

远处传来低频闷响——履带碾压碎石的声音，缓慢、稳定，像某种巨兽踩着节拍逼近。每一声都砸在神经上，震得他指尖发麻。

他低头看白骁，睫毛盖着眼睑，红瞳藏在下面，安静得不像个活人。可他知道，这具身体里藏着能把整片战场拖回三秒前的怪物。他曾以为那是E级辅助，废物一个。现在才明白，不是废物，是被人硬生生摁进泥里的神。

戒指还贴在白骁胸口，隔着布料微微发烫，像有心跳。

林烬想抬手碰一下他的发，又怕惊醒。他怕一动，这安静就碎了。

可外面的声音不会等他。

履带声停了。

很远，但足够近。引擎熄火的嗡鸣消散后，空气更静了，静得能听见电缆残骸里电流微弱的“滋滋”声。林烬屏住呼吸，耳朵竖着，一寸寸捕捉外界的动静。

突然，白骁轻颤了一下。

睫毛微动，缓缓睁开眼。

红瞳在昏暗中亮起，数据流一闪即逝，快得像错觉。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极慢地扫视四周——烧毁的操作台、焦黑的摄像头、头顶漏光的裂缝。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胸口。

戒指正隐隐发烫，皮肤下有微弱蓝光脉动，像在回应什么。

他极轻地吸了口气，开始挪动身体，动作小心得像怕吵醒一场梦。他想从林烬肩头滑下去，脚尖刚沾地，肩头失重感传来。

林烬猛地睁眼。

“你要去哪？”

声音不大，却像刀划过铁皮。

白骁顿住，背对着他，没回头。

“我去引开他们。”

林烬一把扣住他手臂：“你疯了？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白骁冷笑：“所以你就打算一直抱着我躲在这儿，等他们把这里炸成平地？”

“我们可以一起走！”林烬声音压低，却带着火，“你别做这种事，我不允许。”

白骁终于转头，红瞳直视他：“你还不明白？我的生命体征信号还在发——‘清道夫’系统伪造了我的死亡数据，正在用我当诱饵！”

林烬一怔。

“他们对外说X-07叛逃，挟持了你。”白骁声音平静，“陆昭亲自签的格杀令，全军通缉。我现在走出去，他们只会追我，不会查你。”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林烬盯着他。

“我说了有用吗？”白骁眼神骤冷，“三年前你说‘好好活着’，结果呢？我活下来了，可每一次晋升，都是拿其他实验体的命换的。”

林烬手指微微发抖。

“每升一级，就要清除一批‘无用实验体’。”白骁声音渐哑，“我不动手，他们就折磨我，直到我亲眼看他们死在我面前。”

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道焦黑疤痕，边缘扭曲，像是被高温反复灼烧过。

“这是上次任务留下的——他们逼我亲手烧掉一个孩子，才给我解药。”

林烬喉头发紧。

“我不知道……”

“你从来不知道。”白骁嗤笑，“你只看到E级辅助，看不到背后有多少人在哭。”

他盯着林烬，红瞳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清醒。

“现在你又要替我决定生死？你凭什么？就因为你给了我一句‘好好活着’？还是因为你终于觉得我有点用了？”

林烬猛地起身，一把抽出腰间短枪，抵住自己太阳穴。

金属冰凉，贴上皮肤的瞬间，他听见白骁呼吸一滞。

“你干什么！”白骁低吼。

“你要走，先杀了我。”林烬声音嘶哑，“你要是敢踏出这扇门，我就扣扳机。我不信你走得下这个台阶。”

白骁瞳孔骤缩，耳尖剧烈颤抖。

“你疯了！”

“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林烬眼眶发红，声音抖得不像话，“你以为我是为了赎罪？我是真的撑不住了。这三年我当你是废物，可你一直在救我。我摔徽章那天，你捡起了戒指。我被押送，你在墙外等着。我逃命，你替我挡子弹。现在你又要替我死？”

他咬牙，枪口没动。

“你告诉我，我怎么活得下去？你让我一个人背这个债，背一辈子？”

白骁站在原地，红瞳中数据流疯狂滚动，像是系统在强行压制情绪波动。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手指攥紧，指节发白。

“你凭什么替我活？”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从来都没问过我想不想活。”

“那你现在告诉我！”林烬吼出声，“你想不想活？你看着我，告诉我你不想活！”

白骁没说话。

他看着林烬，红瞳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裂开。

林烬一步步逼近，枪口依旧抵着太阳穴，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他衣领。

“你说啊！你说你不想活，我就放手！你说你不在乎，我就让你走！”

白骁喉咙滚动，终于开口：“我在乎。”

声音很轻，却像雷劈进沉默。

林烬动作一僵。

“我在乎你。”白骁盯着他，耳尖微微发抖，“可我不想再被当成工具。不想再被人用我的命去换别人的命。我不想再听命令，不想再被编号，不想再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

他抬手，一把打掉林烬的枪。

枪落地，发出闷响。

“这次，换我替你决定。”他声音冷下来，“我不走，但我也不让你死。”

林烬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白骁忽然抬手，一把扯下胸前戒指。

林烬瞳孔骤缩：“别！”

他扑上前想拦，可白骁动作更快，咬牙将戒指狠狠砸向地面——

戒指触地瞬间，幽蓝纹路爆燃，化作一道强电磁脉冲扩散。

轰！

所有残存电路炸裂，火花如雨飞溅，监控残骸彻底熔毁，空气中留下焦灼的金属味。头顶裂缝的月光被扬起的灰尘遮蔽，整个空间陷入短暂黑暗。

信标信号被彻底抹除，追踪中断。

林烬被气浪掀得后退两步，背撞上墙，耳朵嗡鸣不止。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白骁跪倒在地，手撑着地面，肩膀剧烈起伏。

“为什么……”林烬冲过去接住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骁喉咙一甜，一口血喷出，溅在燃烧的戒指残骸上。火焰被血浸灭，只剩一圈焦黑的金属圈，冒着青烟。

他嘴角带血，轻轻一笑：“这次……换我替你决定。”

头一歪，陷入昏迷。

林烬抱着他，手指发抖。他能感觉到白骁体温在下降，像块冰贴上来。他迅速解开肩带，把人背起，动作利落却带着狠劲，仿佛怕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

外面炮火轰鸣逼近，履带声已至百米内。

他冲向变电站出口，一脚踹开锈蚀铁门——

刺眼晨光破云而出，照在两人染血的身影上。

废墟街道破败不堪，碎石遍地，倒塌的广告牌斜插在路中央。远处坦克轮廓隐约可见，炮口正缓缓调转方向。

林烬背着白骁，沿着墙根疾行。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和钢筋上，发出刺耳声响。他不敢跑太快，怕颠到白骁的伤。可也不敢慢，身后已有无人机蜂鸣逼近。

他拐进一条窄巷，靠在墙边喘息。

白骁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耳尖贴着他脖颈，凉得吓人。

林烬伸手探他鼻息，指尖沾到一丝温热。

他还活着。

他低头看那枚烧毁的戒指，只剩一圈焦黑金属，嵌在血迹里。他把它捡起来，塞进自己胸口的口袋。

贴着心口。

远处，一架侦察无人机低空掠过，热成像扫描光束扫过街道，停在巷口。

光束边缘掠过林烬的脚印。

三秒后，光束移开。

无人机调转方向，飞向另一片区域。

巷子深处，林烬靠着墙滑坐下去，把白骁轻轻放平。他撕下衣摆，按住对方背部渗血的伤口。血很快浸透布料，温热黏腻。

“撑住……”他低声说，“你别睡，听见没有？你要是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白骁没反应。

林烬抬头看天。

晨光刺破云层，灰蒙蒙的天空裂开一道金边。风卷着灰烬吹过，像一场无声的雪。

镜头拉远。

一张高清合成图被传入军部系统——白骁“尸体”倒在血泊中，面部清晰，胸口插着断裂的戒指。背景是烧毁的变电站残骸，监控画面定格在电磁脉冲爆发的瞬间。

签署栏显示：陆昭，批准确认。

作战室内，灯光冷白。陆昭坐在主位，看着屏幕上的确认报告。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闭了闭眼。

耳机响起。

“目标确认死亡，协同比逃者仍下落不明。”

陆昭沉默片刻，开口：“封锁东区，加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他摘下耳机，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旧照片上——三年前校阅场，林烬站在队列前，手里拿着枚戒指，身旁站着个垂耳的少年，低着头，耳朵贴着脑袋。

他指尖抚过照片边缘，极轻地说了句：“你到底……藏了什么人？”

暗处，神秘女子收起通讯器，银发在风中轻扬。她站在高墙上，红瞳锁定远处那条窄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

她低声呢喃：“真身已离线，游戏开始。”

风穿过废墟，卷起一张纸。

纸页飘落，盖住地上那枚焦黑的戒指。

它还在发烫，隔着纸页，灼着地面。

信标焚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