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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轮回

锦堂春……烬

天光刺破云层,却未带来丝毫暖意。积雪反射着惨白的光,将摄政王府偏院的破败照得无所遁形。

官差来的比预想中更早。沉重的脚步声踏碎院中的寂静,铁链碰撞的声音冰冷刺耳。两名穿着皂隶服、面色冷硬的差役推门而入,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扫过蜷缩在床角的沈清容和她怀中依旧昏睡的孩子。

“罪妇沈氏,出来!”为首的那人声音洪亮,带着官府的威严,在这狭小空间里回荡。

沈清容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动作。她低下头,用脸颊最后贴了贴宝哥儿滚烫的额头,动作缓慢而珍重,仿佛在进行某个神圣的仪式。然后,她轻轻将孩子放回铺着破絮的硬板床上,用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仔细掖好角落。

她站起身,几日未好好进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形摇晃。但她极力稳住了,甚至试图捋平身上那件靛蓝色旧斗篷的褶皱——尽管这举动在此时此地显得如此可笑而又可悲。

没有哭闹,没有哀求,甚至没有再看宝哥儿一眼。她怕再多看一眼,那点支撑她做出选择的勇气就会瞬间崩塌。

她挺直了早已不堪重负的脊背,尽管背心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佝偻着,一步步走向门口。经过那张破凳时,那瓶白瓷的“醉梦散”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她的目光掠过,没有丝毫停留。

“官爷,走吧。”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差役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配合,但也乐得省事。一条粗糙冰冷的铁链套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头锁住了她的双手。铁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物,刺入骨髓。

她被推搡着走出破屋。院外,更多的目光投射过来——是王府里一些远远围观的下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带着或好奇、或鄙夷、或麻木的神情。曾经高高在上的将军夫人,尚书嫡女,如今成了颈套锁链的阶下囚,这无疑是他们枯燥生活中一剂强烈的调味品。

沈清容垂着眼,任由那些目光如同芒刺般落在身上。她感受着脚下积雪的冰冷,听着铁链拖曳在雪地上的“哗啦”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痛彻心扉,却又让她异常清醒。

她知道,从这道门走出去,她失去的将不仅是自由和尊严,而是作为一个“人”的全部。但她更知道,在身后的破屋里,她的儿子,或许正因为她此刻的屈辱,而获得了一线渺茫的生机。

这代价,她付了。

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暖香馥郁。

沈清许并未去观看那场“送行”。对她而言,沈清容像条狗一样被铁链锁走的情景,早在意料之中,并不值得她移驾亲睹。她正翻阅着几封密信,眉头微蹙。

“娘娘,人已经押走了。”心腹嬷嬷低声禀报,“按您的吩咐,会游街半日,再移交刑部定谳,发配北疆苦寒之地的军营。”

“嗯。”沈清许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未离信纸,“沈家那边,抄没的家产清点如何?”

“正在加紧清点,数目……颇为惊人。只是,几位御史似乎对沈尚书……沈文康的定罪有些微词,认为证据虽确凿,但程序上……”

沈清许放下信纸,端起手边的暖茶,轻轻吹了吹浮沫:“程序?王爷如今代陛下摄政,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谁有微词,让他们递折子到王爷面前说去。”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告诉咱们的人,尽快将沈家的案子钉死,不要留下任何首尾。”

“是。”嬷嬷躬身应下,犹豫片刻,又道,“偏院那个孩子……烧退了些,但身子还很弱。春桃问,后续该如何安置?”

沈清许的目光终于从公务上移开,落在窗外那株覆雪的寒梅上,眼神幽深难测。

“找个可靠的大夫,好好给他调理。等他能经得起路途颠簸了……”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送去南边,找一户寻常的殷实人家收养,不必告知其真实身世。让他做个普通人,平安长大,便是他的造化。”

嬷嬷有些讶异,抬头看了沈清许一眼。她原以为,以王妃娘娘对沈清容的恨意,绝不会让那孩子好过。这般安排,倒像是……真的留了一条生路。

沈清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你觉得本宫该斩草除根?”

嬷嬷连忙低头:“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恨是恨,但孩子无辜。”沈清许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更何况,让他活着,平凡地活着,对他那位心比天高的母亲来说,或许比杀了他,更是一种惩罚。而且……一个流着镇北将军和沈家血脉的孩子,将来未必没有用处。”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让嬷嬷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娘娘的思虑,永远比他们看得更远。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嬷嬷退下后,暖阁内重归安静。沈清许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积雪上那一行刚刚被踩踏出的、通往府外的凌乱脚印,很快就被落下的新雪渐渐覆盖。

她成功了。十年隐忍,十年谋划,曾经欺辱她、夺走她一切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沈清容生不如死,沈家灰飞烟灭,那个有眼无珠的镇北将军,失了岳家倚仗,又背负休弃发妻的恶名,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被排挤边缘化是迟早的事。

心中那块沉积了十年的寒冰,似乎消融了一些。但随之涌上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疲惫。

复仇之后,还剩下什么?

是这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如履薄冰的摄政王妃之位?是这充满了算计和阴谋的深宫生活?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沈府后院偷偷哭泣的庶女,她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嫁与心仪之人,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可惜,那点微末的希望,也被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眼泪和软弱换不来任何东西,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手中的权力。

如今,她拥有了权力,足以掌控他人生死的权力。可这条路,注定孤独,且无法回头。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似乎想要将这皇城里所有的污秽与罪恶都掩盖干净。

沈清许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离开窗边。脸上的脆弱和迷茫一闪而逝,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无懈可击的平静。

戏,还没唱完。除掉了明面上的敌人,还有朝堂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还有……那位日渐衰弱、心思难测的皇帝,以及她那位权势日益熏天、却也愈发难以捉摸的夫君——摄政王。

前方的路,或许比来时更加险峻。

但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沈清许了。

她是摄政王妃,是将门之后(她母亲那边已无人提起的微弱血脉,此刻却成了她身份的一点装饰),是凭借自身智谋和狠厉走到今天的女人。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目光坚定而冰冷。

“来人,更衣。本宫要去王爷书房,商议要事。”

她的声音清晰、平稳,不容置疑。

属于沈清许的征途,才刚刚开始。而沈清容的苦难,也仅仅是这盘巨大棋局中,一颗棋子被吃掉时,发出的微不足道的声响罢了。

雪落无声,覆盖了痕迹,也预示着新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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