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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

锦堂春……烬

破凳上那枚白瓷小瓶,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凝视着在尘埃与绝望中蜷缩的沈清容。

“醉梦散……体面……”她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嗤笑,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体面?沈清许给她体面?这真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嘲讽!那贱人要的,是剥掉她最后一丝遮羞布,让她在污泥里腐烂,却还要给她一个看似“仁慈”的选择,让她自己亲手选择通往地狱的方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怀中昏睡的宝哥儿。孩子的小脸依旧烧得通红,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均匀了些许。是那些药……那些沈清许“恩赐”的、吊着命的药。活着……平安长大……南方富庶之地……这几个词像鬼火一样,在她黑暗的识海里闪烁,诱惑着她,也凌迟着她。

军营为奴。光是想到这四个字,她就忍不住浑身痉挛,胃里翻江倒海。那将是怎样的人间地狱?她这具曾经被绫罗绸缎包裹、被丫鬟仆妇精心伺候的身体,如何去承受那些粗野军汉的蹂躏和无穷无尽的苦役?那比死亡可怕千倍、万倍!

可是……宝哥儿。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真正属于她的东西。纵然他身上流着一半那个负心汉的血,可他也是她的儿子。她曾经多么期盼他的到来,将他视为在将军府立足的根本,虽然后来……想到那碗绝子药,她的心依旧像被毒蛇啃噬。

“傲慢……愚蠢……不够狠……”春桃转述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她不得不承认,沈清许看透了她。她沈清容这辈子,就是仗着嫡女的身份,傲慢地以为一切好东西都该是她的,愚蠢地看不清身边的豺狼虎豹,在最该狠心的时候,却总存着一丝可笑的优柔寡断。

如果当年,在发现沈清许这个庶妹并非表面那么怯懦时,她就该狠下心肠,彻底除掉这个隐患,而不是只满足于抢走她的婚事,再加以羞辱。

如果当年,在春桃初次表现出对沈清许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激时,她就该警觉,而不是自信于所谓的“驭下之术”和嫡女的威严。

如果……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她输了,一败涂地。不是输给出身,而是输给了沈清许那颗在绝境中磨砺出的、冰冷坚硬如铁石的心肠和算无遗策的头脑。

外面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甚,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宝哥儿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沈清容下意识地将他搂得更紧,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他。

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抽干了她最后一丝犹豫的力气。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瓶醉梦散上。瓷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诱人而危险的光泽。无知无觉地睡过去……就此解脱……再不用面对明日的公审、众人的唾骂、还有那比死亡更恐怖的未来……

诱惑巨大。

她甚至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快要触碰到那冰凉的瓶身。

就在指尖即将碰触的刹那,宝哥儿忽然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沈清容的心猛地一揪,所有关于自我了断的念头瞬间被一种更强大的本能压了下去。她慌忙拍着宝哥儿的背,低声哄着:“宝哥儿乖……娘在……娘在……”

孩子的咳嗽渐渐平息,重新陷入昏睡。沈清容却像虚脱了一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冷汗浸湿了内衫。

她知道了。

她没得选。

从她成为母亲的那一刻起,或者说,从她心底还对宝哥儿存有一丝母爱起,她就注定了要走上那条最屈辱、最痛苦的路。

沈清许算准了一切。包括她这点可怜的、作为母亲的本能。

“呵呵……哈哈哈……”沈清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寂的破屋里回荡,比哭更难听。她输了,连选择如何死的自由,都被沈清许剥夺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曾经只用来抚琴、绣花、染蔻丹的手,如今布满冻疮和污垢。明天,它们或许就要去触碰最肮脏的东西,承受最粗重的劳作。

良久,笑声止歇。

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虚软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有再看那瓶醉梦散一眼,仿佛那是什么致命的瘟疫。

她走到那盆快要熄灭的炭火旁,拿起火钳,拨开灰烬,露出底下一点点微弱的红。然后,她将春桃送来的、那碟几乎没动过的黑咸菜,连同那碗冰冷的稀粥,一股脑倒进了炭盆里。

“嗤啦”一声轻响,一股焦糊的气味弥漫开来。

火光短暂地亮了一下,映亮她苍白而扭曲的脸,那上面,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她不需要这些了。

既然选择了活下去承受,那就要清醒地、一分一秒地去品尝这苦果。沈清许想看她崩溃,想看她哀求,想看她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不。

她抬起手,用肮脏的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和污渍。纵然要坠入无间地狱,她也要挺直了脊梁去坠。她要活着,活着记住这份恨,活着看沈清许还能得意到几时!纵然希望渺茫,但只要宝哥儿能活下来,只要他还能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她沈清容,就不能轻易倒下!

天,快亮了。

窗纸透出朦胧的灰白色。

风雪似乎真的停了,但一种更深的、凝固一切的寒冷,笼罩着天地,也笼罩着这间囚笼般的小屋。

沈清容坐回床边,将宝哥儿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他抵挡最后的寒意。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等待着黎明,等待着将她打入深渊的官差,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她知道,从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那个曾经骄纵任性、不可一世的将军夫人沈清容,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仇恨和母爱支撑着的,名为“罪妇”的空壳。

而摄政王府最深处的暖阁内,沈清许刚刚起身。宫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热水、香膏、华美的王妃朝服。

心腹丫鬟低声禀报:“娘娘,偏院那边……那瓶醉梦散,原封未动。看样子,是选了第二条路。”

沈清许对镜描眉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唇角微微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冷弧。

“果然如此。”她轻声道,语气平淡无波,“吩咐下去,按计划行事。让她‘好好’活着。本宫要让她知道,有时候,活着,比死难多了。”

“是。”

镜中,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平静。

复仇的盛宴,还未结束。

这只是一个开始。对沈清容如此,对她沈清许,亦如此。

京城的这个冬天,注定漫长而酷寒。而权力的棋局上,新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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