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帖子用洒金红纸写成,边角烫着精致的云纹,摆在苏清鸢的妆台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春桃几次想把它收起来,都被苏清鸢拦住了。
“留着吧,提醒自己,这趟浑水,退无可退。”她指尖拂过纸面,“初一的宴,我去。”
离初一还有三日,苏府却比往日更显凝重。柳氏每日来探望,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却始终没问东宫里的事——这位母亲用沉默的方式,给了女儿最大的支持。苏明哲从官场带回些消息,说京中几位老臣最近频繁出入东宫,似在商议寿宴相关的礼仪安排,语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清鸢将李嫣然最新送来的字条凑到灯前:“太子亲信、兵部侍郎周显,昨日密会了京营副统领。两人在茶馆包间待了半个时辰,周显离开时,袖口沾了片金桂花瓣——东宫后花园种着大片金桂。”
金桂花瓣?苏清鸢忽然想起谢景辞提过,太子的紫檀木盒上,刻着细密的桂花暗纹。她将字条烧成灰烬,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春桃,备套素净些的衣裳,首饰选最不起眼的银簪子。”
“小姐,真要去啊?”春桃急得跺脚,“东宫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听说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前几日就因为端茶慢了,被杖责二十,现在还躺着呢!”
“不去,才是真的给了他们动手的理由。”苏清鸢看向窗外,“太子要的是‘顺服’,我偏要让他看到‘敬畏’——不是怕他,是怕靖王的雷霆之怒。”
三日后,东宫门前车水马龙。京中稍有头脸的贵女几乎都到了,马车在宫道上排成长队,丫鬟仆妇们捧着贺礼,脸上堆着笑,眼底却藏着警惕。苏清鸢的马车低调地混在其中,春桃掀帘看了眼东宫朱红的大门,小声道:“小姐,你看那对石狮子,眼睛是红的!”
苏清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两尊石狮的眼珠竟是用红玛瑙镶嵌,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她心中了然——这是东宫的下马威,用“血光”警示来客:此地非善地。
递上帖子,守门的内侍皮笑肉不笑地引着她们穿过回廊。沿途的侍卫个个腰佩长刀,目光如炬,连廊下侍立的宫女都站姿笔挺,透着股肃杀之气。苏清鸢故意放慢脚步,指尖拂过廊柱上的雕花纹路——那花纹看似繁复,实则是由无数细小的“杀”字组成,刻痕深得能卡进指甲。
“苏小姐这边请。”内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观察,语气里带着几分催促。
宴会厅设在东宫的“揽月轩”,厅内早已坐满了人。上首主位空着,想来是太子与太子妃尚未到场。两侧的席位按身份高低排列,苏清鸢被引到末席,紧邻着墙角,恰好能看清整个大厅的动静。
她刚坐下,就听到邻座的贵女们窃窃私语:“听说了吗?太子妃这次设宴,特意请了靖王殿下,说是要‘共话和解’。”
“靖王会来?他不是最厌这种场合吗?”
“谁知道呢,或许是看在太子妃有孕的份上给个面子吧……”
苏清鸢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谢景辞要来?这倒是意料之外。他若在场,太子行事总会收敛些,但也可能……成为新的引爆点。
正思忖间,厅外传来一阵骚动。太子妃扶着孕肚,在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目光扫过全场时,在苏清鸢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笑意瞬间冷了几分,随即又恢复如常。
“诸位姐妹能赏光,本宫甚是荣幸。”她声音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不谈政事,只论情谊。来人,上点心。”
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精致的食盒,每一份点心都做得小巧玲珑,像件艺术品。苏清鸢看着面前碟子里的桂花糕——形状与东宫后花园的金桂如出一辙,糕上还撒着金箔,闪得人眼晕。
“这是本宫亲手做的,苏小姐尝尝?”太子妃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苏清鸢抬头,见太子妃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后的宫女捧着药碗,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听闻苏小姐前几日受了惊,本宫特意让人备了安神汤,趁热喝了吧。”
药碗里的汤药泛着黑绿色,散发着刺鼻的苦味,不用想也知道绝非凡品。苏清鸢起身,微微屈膝:“多谢太子妃厚爱,只是臣女近日体寒,医嘱忌生冷苦寒之物,怕是辜负了您的美意。”
她指尖不经意间露出腕上的银镯——那是谢景辞让人送来的,内侧刻着极小的“靖”字。太子妃的目光落在银镯上,脸色微变。
“既如此,便不勉强。”太子妃挥了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只是苏小姐可要记好,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能攀附的。”
话音刚落,厅外传来通报:“靖王殿下到——”
谢景辞身着墨色常服,未带随从,独自一人走进来。他目光淡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苏清鸢身上,语气平淡却清晰:“本王来取样东西。”
太子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殿下想要什么?东宫的东西,只要殿下开口……”
“不必。”谢景辞打断她,径直走到苏清鸢面前,弯腰拾起她落在地上的丝帕——方才起身时不小心碰掉的。他指尖捏着丝帕的一角,递还给她,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的人听清:“昨日让你收好的字条,带了吗?”
苏清鸢心头一凛,配合地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谢景辞接过,随手塞进袖中,转身就走,全程没再看太子妃一眼。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太子妃脸上。贵女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有惊讶,有嫉妒,更多的是了然——原来传闻是真的,靖王对这位苏小姐,果然不同。
太子妃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强笑道:“靖王殿下还是这般随性。”她转向苏清鸢,“苏小姐,既然靖王都来了,不如……你为本宫弹首曲子助兴?”
这是要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苏清鸢看向角落里的琴,正欲推辞,却见谢景辞去而复返,倚在厅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弹吧,本王也想听听。”
他都开口了,再拒绝便是不给靖王面子。苏清鸢深吸一口气,走到琴前坐下。指尖落在琴弦上的瞬间,她忽然想起谢景辞曾说过的话:“东宫的琴,弦下藏针。”
果然,指尖刚拨动第一根弦,就感到一阵刺痛——琴弦上竟裹着极细的倒刺。她强忍着疼,奏起了一首最简单的《平沙落雁》。琴声算不上绝妙,却异常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谢景辞看着她指尖渗出的血珠滴落在琴上,眸色渐深。一曲终了,他忽然鼓掌:“不错。”随即扔过来一个小瓷瓶,“擦了。”
瓷瓶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苏清鸢接住,见瓶身上刻着“靖王府制”四个字,心头微暖。
太子妃的宴会最终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苏清鸢走出东宫时,春桃扶着她的手都在抖:“小姐,你的手……”
“没事。”她将瓷瓶塞进袖中,“我们得快点回府,刚才在琴下,我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小片金桂花瓣——与李嫣然字条里描述的,周显袖口沾着的那片一模一样。
马车驶离东宫,苏清鸢掀起车帘回望。朱红的宫墙在暮色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墙内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汹涌。她握紧那片金桂花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谢景辞要的证据,或许就藏在这看似寻常的花瓣里。而这场围绕权力的博弈,也终将在皇帝寿宴那天,迎来真正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