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玉佛寺，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嫣然靠在软垫上，仍心有余悸地攥着帕子，而苏清鸢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思绪飞转。

谢景辞的人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今日的出手，绝非偶然。这位靖王殿下看似不问世事，实则眼线遍布京城，她刚出苏府，他便已知晓玉佛寺的事，这份洞察力，足以让人心惊。

“表姐，你在想什么？”李嫣然小声问，“是不是在担心安乐侯府报复？”

苏清鸢收回目光，淡淡点头：“她们不会善罢甘休。安乐侯虽是太子母族，却一向跋扈，这次吃了亏，定会变本加厉。”

“那可怎么办？”李嫣然急道，“要不……我们去求求太后？”

“太后深宫之中，未必愿意为这点事与安乐侯府撕破脸。”苏清鸢摇头，“求人不如求己。”

“可我们怎么斗得过侯府啊？”

苏清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后方那辆始终保持距离的马车。谢景辞的人还在，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他在向她示好，也在观望。

太子与靖王明争暗斗多年，势同水火。如今她成了太子妃的眼中钉，反倒成了谢景辞可以拉拢的对象。

“嫣然，你先回府，就说受了惊吓，需静养几日。”苏清鸢忽然道，“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

李嫣然虽担忧，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点头：“那你千万小心。”

送走李嫣然，苏清鸢让车夫调转方向，直奔靖王府。

马车停在靖王府侧门时，谢景辞的随从早已等候在那里，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苏小姐，殿下在书房等您。”

走进靖王府，一路亭台楼阁，低调雅致，全无王侯府邸的奢华张扬，倒像个潜心读书的隐士居所。书房内更是简洁，除了满墙的书籍，便是一幅悬挂的《寒江独钓图》，笔意孤高，恰如谢景辞其人。

谢景辞正临窗看书，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墨发用玉簪束起，少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度。

“苏小姐倒是比我想的更果断。”他放下书，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殿下布局在前，清鸢不过是顺水推舟。”苏清鸢不卑不亢地行礼，“今日之事，谢过殿下援手。”

“举手之劳。”谢景辞示意她落座，侍女奉上清茶，他才缓缓道，“苏小姐冒险来访，想必不只是为了道谢。”

“殿下明鉴。”苏清鸢抬眸，目光坦诚，“清鸢斗不过安乐侯府，更遑论太子妃。但我也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连累无辜。”

“所以，你想与我合作？”谢景辞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是。”苏清鸢直言不讳，“我知道殿下与太子不和。我愿为殿下提供太子府的消息——我与李嫣然交好，她常去东宫伴驾，多少能探听到些动静。而我所求，不过是殿下能护我与身边人周全。”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她以情报换庇护，干脆利落，不掺杂半分虚礼。

谢景辞看着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苏小姐倒是坦诚。不怕我利用你之后，过河拆桥？”

“殿下若想成事，便不会做这种因小失大之事。”苏清鸢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何况，我提供的消息，未必是殿下轻易能得到的。”

太子妃生性多疑，东宫防卫森严，寻常眼线很难近身。但李嫣然是她的远房表妹，虽不受重视，却能自由出入东宫，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闲聊、器物的变动，经苏清鸢分析，或许就能拼凑出关键信息。

谢景辞指尖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终是颔首：“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讲。”

“不可打探我王府之事，也不可干涉我的决策。”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我只是各取所需，不该有过多牵扯。”

“清鸢明白。”这正是她想要的，保持距离，各守本分。

达成共识，谢景辞便不再多言，只让随从取来一枚不起眼的青铜令牌递给她：“遇急事时，持此令牌去城西‘听雨轩’，自会有人接应。”

苏清鸢接过令牌，入手微凉，上面刻着一个隐晦的“靖”字。她收好令牌，起身告辞：“多谢殿下。”

“慢着。”谢景辞忽然叫住她，目光落在她手腕上，“你这镯子……”

苏清鸢低头，只见自己戴着的一支素银镯子上，雕刻着细密的缠枝纹，样式寻常，却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家母所赠。”她轻声道。

谢景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只淡淡道：“没什么，去吧。”

离开靖王府，苏清鸢才发现手心竟有些发凉。与谢景辞这样的人合作，如同与虎谋皮，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她别无选择，想要在这波诡云谲的京城立足，就必须握住能抓住的一切力量。

回到苏府时，天色已暗。刚进院门，就见柳氏焦急地等在廊下，见到她便迎上来：“清鸢，你可回来了！刚才安乐侯府派人来了，说……说要你明日去侯府赔罪！”

苏清鸢眸光一沉。来得这么快。

“赔罪？”她冷笑一声，“我何罪之有？”

“她们说……说你伤了安乐侯小姐的胳膊，还辱骂侯府，若不去赔罪，就要报官抓你！”柳氏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还是去求求太后吧？”

“不必。”苏清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娘放心，明日我去便是。”

“你真去？”柳氏大惊，“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放心，我自有分寸。”苏清鸢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们想让我去，我便去。只是这赔罪，该怎么赔，就得由我说了算。”

她转身回房，取出那枚青铜令牌摩挲着。看来，这令牌要提前派上用场了。

次日清晨，苏清鸢换上一身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只带了春桃一人，登上了安乐侯府派来的马车。

侯府前厅，安乐侯夫妇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安乐侯小姐赵灵儿则坐在一旁，胳膊上缠着绷带，正抽抽噎噎地抹泪，看到苏清鸢进来，立刻哭喊道：“爹！娘！就是她！就是她把我胳膊拧伤的！”

苏清鸢站在厅中，不卑不亢地行礼：“苏清鸢，见过侯爷，侯夫人。”

“哼，你还敢来！”安乐侯一拍桌子，怒喝，“小小年纪，心肠如此狠毒，竟敢伤我女儿！今日若不跪下磕头认错，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清鸢抬眸，平静地看着他们：“侯爷息怒。昨日之事，是令嫒先围攻我友人，又欲对我动手，清鸢只是自卫。若侯爷要论理，不如我们去官府说个清楚，看看是谁的不是？”

“你还敢狡辩！”侯夫人尖声道，“我女儿金枝玉叶，岂会围攻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定是你攀附权贵，得罪了太子妃，迁怒到我女儿身上！”

“夫人说笑了。”苏清鸢淡淡道，“我与太子妃素无往来，何来得罪之说？倒是令嫒，口口声声说我‘勾引靖王’，这话若是传到靖王殿下耳中，不知殿下会作何感想？”

提到靖王，安乐侯夫妇的脸色皆是一变。他们虽依附太子，但也不敢公然得罪谢景辞。

赵灵儿却没听出其中关节，依旧哭喊道：“本来就是！你就是想勾引靖王殿下！不然他为何总帮你？”

“哦？”苏清鸢故作惊讶，“令嫒这话可有证据？若只是随口污蔑，传出去，怕是会连累侯府吧？毕竟……靖王殿下的名声，可不是谁都能诋毁的。”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压力。安乐侯夫妇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忌惮。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通报：“侯爷，靖王殿下派人送了封信来！”

安乐侯夫妇脸色骤变，连忙让人把信呈上来。拆开一看，夫妇二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都开始发抖。

苏清鸢看着他们的反应，心中了然——谢景辞的人，果然来了。

安乐侯拿着信，嘴唇哆嗦着，看向苏清鸢的眼神彻底变了，从之前的愤怒鄙夷，变成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苏……苏小姐，”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是……是小女不懂事，冲撞了您。这其中定有误会，还请苏小姐海涵。”

侯夫人也连忙附和：“对对，都是误会！灵儿，还不快给苏小姐道歉？”

赵灵儿一脸茫然，却被母亲狠狠掐了一把，只能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句：“对不起。”

苏清鸢看着这戏剧性的转变，心中平静无波。她知道，这不是因为她的话起了作用，而是谢景辞那封信的威力。

“既然是误会，那便罢了。”她淡淡道，“清鸢还有事，先行告辞。”

安乐侯夫妇哪里敢拦，连忙亲自送她到门口，态度恭敬得判若两人。

坐上回府的马车，苏清鸢才长长舒了口气。与虎谋皮虽险，却也确实管用。只是，谢景辞在信里写了什么，竟能让嚣张跋扈的安乐侯夫妇如此忌惮？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素银镯子马车驶离玉佛寺，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李嫣然靠在软垫上，仍心有余悸地攥着帕子，而苏清鸢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思绪飞转。